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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为局,美人为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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癫狂道

正当午。一只寒鸦“哑哑”飞过,真妙观姗姗敞开了前门。两个小道士无精打采地拎着扫帚,出门来清扫石阶上层层积雪,肚子却已饿得咕咕叫,心头发慌,没扫几下,便偷个懒,随意坐在石阶上,望着下山的路,两眼发茫,只在心里头反复咒骂起两个人来——一个是已故先帝;一个是当今圣上。先帝,那是个倒了八辈子血霉的男人,登基不到三日,只因服食了几个灵山道长阿谀进贡的“长生不老仙丹”,三颗金丹下肚,七窍出血,顷刻暴毙,长生大帝君没当成,已然魂飞枉死城,一命呜呼!新皇登基三日,崩。举国大庆忽转为举国大丧!到了第四日,其叔篡位,诛其幼子,夺其宠妃,一个无德的急色鬼,龙袍加身,昭告天下:取缔道观,诛伐邪道,凡包藏道异祸心者,无论王公亦或庶民,同处劓刑!如此,名山秀水间,香火鼎盛、洪钟长鸣的道观,一夕之间,天翻地覆,如遭灭顶之灾。仅官府查封的不下千余众,道教正源余不足二十观,观中弟子或还俗、或闭门足不出户,惶惶不可终日。熬过了一个多事之秋,转瞬冬来。隆冬腊月,年关将至。真妙观里,已是揭不开锅的穷困潦倒。坐在石阶上的两个小道士连声叹气,叹着叹着,忽听“轰隆”一声巨响——道观正门里供奉三尊的大殿、竟在暴雪积压覆顶中崩塌了大片墙体。噌吰——久未响起的道观钟声示警长鸣,竟是掌教真人号令集合众弟子的声讯!大事不妙!两个小道士惊得跳起,仓促间扔下扫帚,拔脚就往门里奔去…………就在大殿外,集结而来的观中弟子,围拢在倒塌的半幅残壁前,有的垂头丧气,有的唉声叹气,一片乌云惨淡的景象。真妙观第六代掌门人清虚子,站在弟子们围成的那个圈子中央,白眉长髯,根根须发在隆冬寒意里,瑟瑟抖颤。年迈体衰的他,半睁着昏花老眼,忧伤地看着破损的大殿,未语先叹:“唉——!贫道无力保全本观百年清殿,愧对仙逝尊长,实是无颜再坐这掌门之位!”众弟子听得一愣,尚未领悟他这话的弦外之音,又听他接下来问了这么一句:“谁愿今日下山?”下山……还俗去么?难不成,真个到了山穷水尽、树倒猢狲散的田地?众弟子面面相觑,略微惊异后,又似恍然大悟,忽听“扑通、扑通”之声响起——三、五十个弟子里,竟跪下去大半,跪地后,异口同声回禀:“弟子们愿随师父一道下山、还俗!”还站着犹豫不决的,也就剩那么零星几个了。清虚子白眉轩动,噎了半晌,才郁闷地吐出个声来:“谁让你们下山去还俗了?为师的意思是——今儿个谁能下山去化些钱粮来,只要能凑足修缮大罗宝殿的百两纹银,这掌门之位,为师就让给此人来承接!”说着,又抖手颤巍巍的指了指跪在地上的那些个弟子,道:“你们……你们一个个都争抢着跪在为师面前,是都愿意为本观尽此绵薄之力?”此言一出,原先跪下去大半人数的弟子们,脸色大变,这才弄明白了师父的意思,一张张屁股如遭蜂蛰,“唰啦”一下,全都站了起来,那叫一个整齐划一,站得笔直笔直的,再也不敢屈膝下跪。“掌门饶命!”小道士们惊恐万状,“弟子们不敢!”眼下这局势,谁还敢穿着道袍大摇大摆走在人前传道化缘?除非是寿星公吊颈——自寻死路去的!“紫砚,你可愿下山帮为师办这件事?”清虚子伸手一指,指准了众弟子里入门时日不长、道行最浅、最适宜跑腿办事的一个小道士。小道士却已吓得面如土色,支吾片刻,猝然抱着肚子“哎哟”痛呼一声,“师父,徒儿肚子疼!准是昨夜刨树皮充饥时,吃坏了肚子,哎哟喂——疼、疼疼疼啊!师父您稍等,徒儿先上一趟茅房。”两手捂着肚子,这小道士往脚底一抹油,一溜烟儿的往茅厕跑,尿遁了。“哎?哎……”清虚子伸手招了几下,哪还招得回溜之大吉的好徒儿,无奈又将目光转向另一个小道士。眼见师父将希冀的目光转向了自己,另一个小道士也不等他开口,猝然用手猛拍一下脑门子,哀嚎一声:“哎呀、哎呀呀——不好!师父,徒儿这风疾又犯了,头好痛!痛痛痛……痛死了!”话音刚落,人就直挺挺往后倒去,“砰”的一声,“四脚”朝天,倒在地上装死去了。“这、这、这……”这都叫什么事儿呀!清虚子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末了,也不使唤弟子了,只问了一句:“今日,当真没有一个人,愿意下山走这一遭?”弟子们静默地站着,个个耷拉着脑袋,噤若寒蝉。见此情形,清虚子鼻子一酸,两行老泪夺眶而出,悲从心来,捶胸仰天长叹:“天亡我百年清观!”见师父悲痛落泪,众弟子竟也跟着嚎啕大哭,个个怨天尤人。突然,一片呜咽声中,倏地响起“噗嗤”一声笑!突兀而起的笑声,夹在这哭声之中,尤显刺耳。众人听得一愣,纷纷觅着笑声扭头望去,却见一人施施然从后院走来,排众而出,走到掌门人面前,口出轻狂之语:“下山化缘又有何难?我去便是!老头子,你且在观中准备好新掌门继任仪式,等我回来,本观就由我来接掌,尔等都要俯首听命于我!”狂妄之态,引得众人侧目,这人却哈哈大笑着,步若流星,往门外走去。眼瞅着这人迈出道观山门,径自往山下去,愣在原地的一干人等,脸上的表情可就精彩纷呈了。“怎的是他?”连掌门人都是一副欲哭无泪的怪异神色,很是头疼地长吁短叹:“唉——!怎的是他!”清虚子口中这个“他”,名唤“鞫容”,入真妙观一年有余,辈分极低,也不算是真正的真妙弟子,是以,方才集合众人商榷大事时,本无须他来参与。岂料,他竟半途杀出,接了这烫手山芋。众弟子心中却不大痛快,也有几分鄙夷:这人原是一座不知名的山中野观里、一个不知名的野道士。据说,是个老道士在山路旁捡来的弃婴,自幼长在道观,除了修道,旁的啥也不会。老道士养他养到了弱冠之龄,便撒手人寰。他孤身一人在那个野观中也待不下去,便来投奔真妙观。一年多以前的凌峰真妙观,尚风光无限,因属道教正源,立观已有百余年,香火鼎盛,却不随意招收门徒,门槛算是顶高的。在渊帝颁圣旨取缔道观之初,也曾有地方豪绅力保凌峰之上的百年道观,只是后来那些有头面的人也觉形势不妙、不敢插手此事了,清虚子便更加小心谨慎,即便有走投无路的道人来此投奔于他,他也不愿轻易收留。哪知鞫容这一来,只说了三句话,清虚子竟只能破格将他收留在了门下。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弟子是真仙大神转世,愿来投身真妙观,是道长你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清虚子当时一只手里端着茶盏,望着门外笑得眉目分外妖娆的轻狂少年,一口茶也没喝,先给噎着了。“你要是将真仙拒之门外,道法不容!得罪于我,你此生修为必定毁于一旦!”他说了第二句话。清虚子另一只手里的拂尘“啪嗒”掉在了地上。“道长不说话,我就当你是答应了。”这就是他说的第三句话。清虚子两只眼睛睁得老圆,瞪了他半晌,才吃吃地回了一句:“敢问尊、尊驾道号是?”“癫狂!”他虽名唤“鞫容”,道号却起得极为异类。“我的厢房是哪间?走了这么久的路,我饭还没吃呢!老头子,还不快快叫人送饭到我房里来!”说着,人已径自走进了真妙观。独留清虚子杵在原地,干瞪眼,活脱脱像是见了个怪物,已然——呆、若、木、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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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鹄志

“他来当掌门?如何使得!”如此狂妄之人,自会招人反感,这不,鞫容前脚刚走,后头就有人跳脚急道:“师父,本观弟子当中,哪一个辈分修为不比他高?他这么一个野观无名小卒,厚着脸皮死赖在本观不肯走,日日端架子打诳语糊弄人,胆大妄为,目无尊长,实属道门异类!要是让他当了掌门,徒儿……徒儿宁愿一头撞死在祖天师神像前!”义愤填膺、跳脚嚷嚷的这人,宽额狭目,目光闪烁,年届三旬,却正是清虚子得意高徒,真妙观“玄”字号大弟子,在众弟子中辈分排行最高的蛮玄子。“师兄,您可不能让他当了掌门呀!”“是啊!师兄,这掌门之位怎么着也该是由您来继任呀!”在观中待得久了,不论局势如何变幻,有些观念在人心中是根深蒂固、亘古不变的。师弟们帮腔起哄。丢不起这个人、失不得这个颜面的蛮玄子,也顾不得细想了,道了声:“师父,徒儿这便下山去,定要赶在那狂徒之前,先行完成师父所托之事!”话落,跪地磕了个响头,在众师弟欢呼声中,在清虚子喜出望外的殷切目送下,蛮玄子一咬牙,大步往门外走去。这二人一前一后,相继下了山。走得迟一步的蛮玄子,却最先进了城。先行一步下山来的鞫容,在山下小村落里转悠耽搁了片刻。等他离开村子时,村落里一户农家晾晒在院子竹竿上的几件妇人衣裙,不翼而飞!※※※※※一日光阴,转瞬即逝。翌日,下山化缘的二人相继归来。清虚子领着众弟子迎出门外,却见蛮玄子一瘸一拐地走上石阶,走得近些,众人定睛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只见他已是鼻青脸肿。昨儿下山时还是好好的,入了城,却被城中官兵打成了猪头惨状,浑身挂彩,狼狈不堪地逃回山上,自是空手而归!随后,鞫容也姗姗归来,手中却拎了一包东西,递到掌门面前。接过那包东西,清虚子打开一看,竟是十几锭银元宝,少说也有百两!“你是怎么做到的?”众人想破了脑袋也是想不明白:城中百姓见了道士就避之惟恐不及,官兵则是见一个打一个,道人屡遭驱逐,如何还能讨得分文?“山人自有妙法!”鞫容笑得极是张扬。众人看他玉颊潮红,朱唇似残余了绛脂,染得几分胭脂香味,这一笑,唇红齿白,眉目妖娆,竟似轻佻媚人的女子!男身女相,本就姿色香艳,加之弱冠之龄,细皮嫩肉,迎风一笑,竟无端生出香融媚态!小道士们瞅着瞅着,脸红心跳,却又忍不住腹诽:狂徒轻佻,没个正经,真真是道门异类!“唉——!”清虚子整日里都在叹气,此刻从鞫容手里接得银两,虽解了燃眉之急,却无分毫愉悦之色,反倒是更加的郁郁寡欢,“罢了、罢了!天意如此,贫道也不可违之!”众弟子又成了只只闷葫芦,连着蛮玄子也闷不吭声。换立掌门之事,也就这么草草决定了。※※※※※真妙观这几日忙着修缮大罗宝殿,张罗着新掌门继任仪式。山下城中,官府衙门却忙着四处搜查、捉拿一个女盗匪。据说——三日之前,有个貌美女子,独自来到本城首富门前,巧笑倩兮,诱得大老爷出门来“好心”收留。不料,那一夜却丢失了压枕下的十几锭银元宝,连着那个来路不明的女子也在当晚失踪,大老爷枕边只余下几件妇人衣裙。人财两空的冤大头,隔日就去报了官。说来也奇怪,这女子像是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任凭官差城里城外的掘地三尺,也找不出这么一个女子来。加之这几日城里头置办年货的人又多,财物流通得也快,银子上没作特殊记号,实难查得蛛丝马迹。又过了几日……城里头是爆竹声声辞旧岁,——这便到了岁末除夕之夜。真妙观逢着佳节,择了吉时,立了新掌门,此人却并非鞫容!而是——蛮玄子!清虚子受寒染疾,卧榻不起。众弟子于大罗宝殿上三跪九叩,迎立了新掌门。前门里,一派喜气,蛮玄子高踞掌门之位,自是意气风发、踌躇满志!后院处,一道柴门悄然开启——一人趁着夜色,携一只打了补丁的寒酸包袱,悄然打开了道观后院这扇柴门,孤身一人穿入这茫茫夜色,奔逃出去。趁着夜色的掩护,偷逃出去的,正是癫狂道人——鞫容。今夜他若不逃,明日便成刀俎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想要当掌门执掌一观的黄粱梦碎。可恨的是蛮玄子竟与众弟子联起手来,诬告他当日奉上的银两,是从蛮玄子化缘所得之中强抢去的,蛮玄子当日所受的伤,也并非官兵殴打所致,而是被他所伤!本是破绽百出、狗屁不通的诬告之言,众口铄金之下,竟令他百口莫辩!因说不出银两详尽来由,加之清虚子一病不起,他一人竟遭众人排挤,被同门师兄弟强行绑缚至柴房,勒令他面壁思过。“过了今日,贫道就是本观掌门人了!而你,不过是苟且偷生的蝼蚁,贱命一条!这辈子,直到死,都只是个卑贱末流!”道貌岸然的蛮玄子,那日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得意洋洋的说了这番话。今夜,他奋力挣脱了捆绑手脚的绳索,逃出真妙观。遁入林中,稍稍驻足,遥望观中张灯结彩、欢声笑语,一派喜庆!他独自一人在漏夜寒风里冻得瑟瑟发抖,浑身打着寒战,心窝里却有一簇烈焰熊熊蹿燃!驻足凝望片刻,他暗自咬牙冷笑:不就是个没落道观的小小掌门人么?你当去便是!终有一日,我会再回到此地,到那时,你自会知晓——谁是卑贱末流,谁是人上之人!一拂袖,他头也不回,转身便走,走得决然,再无半点留恋。当真妙观众人发现他已逃离,以为他遁入了山林,隐于山洞、暗无天日地苟延残喘时,他此去,却并非人烟稀少的山村荒郊,而是天底下最最繁华热闹的所在!京畿重地,天子脚下——京城帝都!※※※※※行行复行行。鞫容这一路走得匆忙,也无心去流连沿途风景。但,走着走着,他却渐渐发现了一件怪得离奇的事——坦荡官道上,车辘辘、马萧萧,一撮撮的人马,或三五成群,或扶老携幼,驮着大包小包的行囊,相继经过。都是背离了京城的方向,一拨拨的,行色匆匆,倒像是从京城里连夜逃出来的。每个人的脸上都流出焦灼、慌张、甚至惶惶难安之色。犹如被噬人的洪水猛兽追逼着,这一拨拨的人马逃得很是仓皇,甚至有些慌不择路。“哎呀!”一个稚童在匆忙行走时跌倒,被长辈强行拉扯而起,连拖带拽、继续匆忙赶路。眼看着前方又有一家子人拎了大包小包的物品,相互扶持着,疾步走来,鞫容赶忙迎了上去,还未张口询问,那一家子人已与他擦身而过,走得飞快,倏忽不见。置身在这潮水般一波波急涌而至的人群之中,与他们逆向而行,鞫容吃了满嘴激扬的尘土,还险些站不稳脚,被挤得倒退了几步,心中越发纳闷,他嘴里头也忍不住咕哝了一句:“今儿是个什么日子?京城里莫不是闹了百煞凶灵?怎的全都离京出城来了?”“这位小兄弟,你还没听到风声啊?”路旁走着一个老酸丁,似是官家师爷,见鞫容穿的一袭粗布罩衫里隐约露了玄色道袍,分明是个道士,偏要往京城里赶路,定是个不知情的异乡客。老酸丁古道热肠,顿了顿脚步,在旁好心相劝:“京城里要出大事了!庙堂风传——燮王要举兵造反,借了入京朝圣献美姬的名义,穿山路绕捷径,快要兵临城下了!百姓们都闻得风声,急着离京避祸,圣上还在后宫坐拥美人,听曲享乐,酒色昏昏呢!可怜大臣们上书劝谏,都被拦在宫门外。冒死进谏的,竟被枭首示众!“圣上沉溺于燮王接连所献的美色新宠芙蓉帐里,不上早朝、不理朝政已有十数日,大难临头也只说了一句‘燮王断然不会负朕!尔等再敢挑拨生事,统统拖出去斩了,将脑袋悬于宫门,以儆效尤!’听听这话,哪还能指望天子庇佑臣民?还是早早离京,自求多福的好!”天子整日里酒色昏昏,眼看战事逼近,京城里又要风起云涌,谁还敢在城中逗留片刻?这不就纷纷卷铺盖逃难去,只等战事平息后,再返家安身不迟!老酸丁这一番话,实是苦口婆心,劝人莫再贸然进京。鞫容却听得两眼放光,“啪”的一声,抚掌而笑:“天助我也!”似是撞上了天大的好运,他大笑着,紧走几步,仍是与逃难的众人反向而行,于汹涌离京的人潮之中——逆流而上!老酸丁见他仍一意孤行,急得放声高喊:“小兄弟——去不得呀!你此刻进京去做甚呀?”兵戈杀伐,易伤及性命。这当口还敢往京城里去的,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就是活腻了,真真是不智之举!“去问问皇帝老儿——今日便是他的死期,本真仙给他念念往生咒可好?”周遭逃难之人闻言,皆是骇然,纷纷侧目望去——口出妄诞之语的少年,眉目韵致分明似女子艳色流融、妖娆异常,却兀自笑得如癫似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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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天阙

燮王以献美姬的名义,欲来攻打京城、举兵造反之事,传得沸沸扬扬之时,鞫容又听到了一则消息:酒色昏昏的皇帝老儿,居然领着一拨人,出了宫,往骊山脚下围猎禁苑以北——赤江岸,去驻扎营帐、备酒设宴——迎候燮王与美姬去了!如此急色的皇帝,给鞫容出了道难题——赤江上游乌淮北岸,是帝王驻扎军队、布置营帐的适宜场地。欲往乌淮北岸,只有三条路可行!一条水路——由赤江下游\行舟而至。只是,行舟速度甚慢,需三、四日始达,想在对岸就近潜水偷渡,也得谙练水性,旱鸭\子只得望江兴叹。一条山路——骊山西北方、一座险峰直插云天,临了乌淮北岸。山体岩壁、刀切般的峻峭,雁飞不到,天险屏障,人也很难翻越到达。一条陆路——从京城穿入皇宫,过武德门,沿夹城复道,直达围猎禁苑。深入禁苑腹地,往北行,几个时辰即可到达!当然,还有另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退路!照来时的路,原路折返,不去赤江乌淮,哪里来、回哪里去,安分的当个草根良民。然而,富贵险中求!想撞大运,也得有个赌徒心态——退,庸碌一生!进,吉凶难卜!进退之间,一念之差!鞫容终究是作出了抉择——不退,则进!他选的是第三条路——陆路!入京城,进皇宫!※※※※※天子老窝,在京城以北。由明德门,穿入外郭城商肆民居所在的坊市;自南往北,沿朱雀门街,入官衙区所在的内皇城;继续往北,登天街、入承天门,直达宫城!明黄琉璃瓦、朱红宫墙里,杨柳依依,宫阙巍峨,似在九霄云天!鞫容就是在宫城入口的承天门里,撞见了一个人!一个令他意想不到的人!京城居民举家逃难,连守城的官兵都不知去向。这一路上,他走得越是畅通无阻,心里头越是悬着空的发慌。此刻,好不容易撞见了一个大活人,他却吓了一跳!一座“死城”之中,冷不丁冒出个大活人来,反而不太正常!“你怎的才来?”宫门里,一道石阶上,靠墙坐着的人,披散了长发,赤脚捋袖,整个人看起来懒洋洋的,打不起精神,两眼都是困顿得半眯着。此刻,见有外人闯进宫来,这人居然面不改色,连站都懒得站起,只撩了一下眼皮子,睨了鞫容一眼,张口就问了这么一句话——你、怎、的、才、来?一句话,五个字,听得人傻了眼。“你、你怎知我要来?”宫门里坐着的这个大活人,委实比鬼还诡异三分,饶是鞫容胆子再大,也十足十的被这人吓了一大跳。“你来都来了,我还能不知?”这人答得更妙。鞫容瞪着这人,吃吃道:“你、你是谁?”“我是谁?”这人半眯着眼,似笑非笑:“一个将死之人罢了!活着,尚且是个太子;死后,就什么都不是了。”“太子?!”鞫容心头一阵狂跳!——他虽未见过太子,却也听闻过坊间关于太子的种种传言……据说——太子生母长得极美,极受宠爱,为当时还是个年轻蕃王的圣上,诞下了第一个儿子。长子出生那日,紫气东来,府中幕僚、卜人皆向洹王道贺:“您的这个长子,将来必定是个太子!”洹王图谋皇位之心,由来已久,这帮阿谀奉承的幕僚,不敢直言“你将来必定是个皇帝”,只敢绕着弯子说“你的长子将来必定是个太子”。儿子是太子,当爹的自然就是皇帝!洹王听了大喜,为长子取名——炽,并当即表了决心、立下誓言:“本王定不负众卿所望!”公子炽自小就倍受宠爱,容貌还像极了其母,长得很是俊俏,又聪明伶俐,被众星拱月、娇纵溺爱惯了,竟养成了胸无大志,率性而为的娇贵公子习性!直到——当爹的篡位登基为皇,当娘的在即将获封皇后之尊前夕——离奇亡故!他虽被立为太子,却渐渐被沉溺于美色新宠的父皇冷落一旁。由倍受隆宠忽转为饱受冷落,太子之位岌岌可危,曾屡次遭人暗算,还险些丢了性命!一连串的变故之后——太子心性大变,竟变得胆小怕事起来,经常独自一人蜷在墙角,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整日里无所事事,混日度年般的浑浑噩噩。臣子见了,哪里还当他是个太子,分明是沿宫城墙根寄居苟活的缩头懒龟一只!胆小怕事、懦弱无能!在二皇子与六皇子两两强势争斗的夹缝中,偷得一线生机,暂且保了太子位。但,长此以往,这无权势无靠山的东宫储君,迟早是要被废黜的!一个名存实亡的太子,反而令人不设心防,等闲视之!今日,鞫容亲眼见到的这个二十郎当的年轻人,确也蜷坐于墙角,眯得狭长的丹凤眼,似笑非笑,眉宇间懒意正浓,没有半点精气神,一副半死不活的德行,身上蟒纹衣袍虽精美华贵,却松垮垮的披挂着,穿着打扮率性而为——未趿足履、未束发冠,放浪形骸、懒散度日,浑似等死的废物一个!鞫容却觉得这人眼底隐晦之物,黯黯沉沉,看不穿也摸不透,神色间透着几分古怪,要笑不笑,阴阳怪气,正如他第一眼见到此人时的感觉——比鬼还诡异三分!“太子……”看着宫门里这个形单影只的“尊贵”太子,鞫容心里头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脱口问道:“你的随从呢?这宫里的人都去哪儿了?怎么只留你一人独守宫门?”除了这个看似废材一坨的太子,这宫城里头,像是空无一人!“逃了!想活命的,全都逃了!”太子炽半阖双目,敛着眼底几分古怪的笑。“逃了?”鞫容不敢置信,追问:“皇上果真不在宫中?”“嗯。”太子低着头答话,只“嗯”个一声,默然片刻,不知想了些什么,又伸手拎起身旁搁的一只精美酒壶,一仰颈,“咕咚”灌下一大口烈酒,借着酒劲,半醉半醒之间,冲口便道:“我的好皇叔——燮王又要来献美姬了!听说,此番他所献的这个美人儿,是个异域舞伶,有不同于中土佳丽的妖异之色!“父皇昨日就领着一拨懂得逢迎拍马的文武众卿、宦官内臣,一群赏心悦目的侍妾、宫女,率一批拿钱卖命的神策军死士,浩浩荡荡出了宫,往骊山脚下围猎禁苑北边的赤江乌淮,驻扎营帐,备酒设宴,迎候燮王与美姬去了!”“就为了个美人?”皇上出宫的这则消息,看来是确有其事!鞫容有些啼笑皆非——如此急色,这一国之君,当得岂非荒唐可笑!“父皇在宫中待得腻烦了,去野外苟合,谓之情趣!”烈酒呛喉,太子笑咳几声。不知是酒后糊涂了几分,还是醉时方吐真言,当儿子的竟糟改起老子来:“除了美人,还有什么能入得了父皇的眼?”得了江山,坐了龙椅,夙愿已偿,圣心竟贪图起搜刮天下美女、纵欲享乐去了!“殿下说笑了!”鞫容面对这个笑容极其古怪的太子,心中有些惕防,“圣上总不至于将宫中所有人都带出去吧?”皇家禁地,哪能连宫城守备、带刀侍卫都不留一个?“此刻宫中除了你我,再无第三个人!”太子笑得极其轻微,但说出口的话,却令人听来倍感惊心:“昨日午时三刻,父皇率众出宫。申时初刻,我就让内城传令使将‘燮王图谋不轨、欲起兵造反’的这则消息风传出去;“城中百姓闻风而散,宫里偷逃出去避难的人擢发难数,冥顽留驻的、已被我使计遣散,还有——父皇留在京中的几撮涣散兵力,也被我假传圣旨、往骊山外围调遣转移;“眼下这座京城,正如你所见,已是一座空城!”“……”鞫容瞪着他,半晌都说不出话来。还未继承大统,就先帮着老子败了江山?!东宫储君这行事作风,竟比他老子更加的不靠谱!“你、你为何如此?”鞫容想不通,直觉此事蹊跷,似乎另有隐情。“我为何不能如此?”太子笑得轻微,似是无关痛痒:“反正父皇已坐不住这江山,能传给我的也非千秋社稷,而是难以收拾的混沌朝局、不休不宁的萧墙之祸、迫在眉睫的烽火狼烟!“我手无一兵一卒,既懒得打、也打不过!皇叔燮王想要什么,拿去便是!”“……”鞫容直到此刻、才真真觉得这位太子实乃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空前绝后的废材一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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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闱乱

如此废材,拿刀劈了都觉累手!难怪臣子们由着太子整日蜷于墙角,自生自灭!“既如此……天色已晚,你好好歇着,告辞、告辞!”皇帝不在宫中,他连正经事儿都没做,怎可先被“麻烦”缠身?转念之间,鞫容已悄悄的将脚后跟往宫门旁侧挪移。“你既来了,先别急着走!”太子独自在这宫门口坐了许久,等到的也就鞫容一人而已,又怎可轻易放过?“有些话,此时我若不说出来,怕是再没机会——让人知晓了!”说着,又微微呛咳了几声,嘴角竟有一缕血丝溢出!“你、你……”鞫容眼皮子一跳,对方嘴角那一缕血丝,触目惊心!“你喝了毒酒?!”他总觉得这太子神色古怪,此刻才幡然醒悟:国之将亡,太子焉能活命?一个将死之人,晦气太重!鞫容片刻也不想多待,拔脚就走,与太子擦身而过,往宫城里头去寻那武德门,欲往皇家围猎禁苑以北——赤江乌淮!“等、等等——你别走啊!先帮忙去御书房拿玉玺来,我还要拟一道‘圣旨’——让燮王的儿子来当太子!好叫我那两个皇弟死心!”见鞫容奔着宫中去,太子放声疾呼:“你听见了没——玉玺在御书房龙案上搁着,快快去拿!”“玉玺在御书房”这句话,被他疾呼了三声,传得老远。鞫容已溜得不见踪影。人都看不到了,太子这才慢吞吞地站起,擦擦嘴角,冲着鞫容跑远的那个方向——发笑!笑出几分诡谲!鞫容此刻若还能看到太子古怪的笑意,必会警觉!可惜他走得匆忙,虽将“玉玺在御书房”这句话听得一清二楚,却丝毫没有心动,——他来京城的目的,并不在此,拿了玉玺又有何用?学一学临死发疯的废材太子,用玉玺假传圣旨,开赦道教?只怕假的圣旨一下,欺君之罪难恕,反倒株连了同道中人!他既非皇室宗亲、又无兵权在握,盗得玉玺带在身上,招惹四方枭雄群起而攻……只怕连小命都难保!是以,太子声声疾呼,他充耳不闻,闯进宫后,四处寻找通往围猎禁苑的那条路。只是这宫城太大,他像只没头苍蝇似的乱转一通。在座座御苑、内庭宫舍、森森殿宇、重重宫门之间穿行,竟渐渐迷失了方向。连起初进宫时的路也找不着了!七转八绕的,脑袋犯晕时,他眼角余光似乎瞄到——一抹人影,在侧殿一个角落忽闪而过!像是有人在暗中跟踪、窥视着他!心头一惊,鞫容一个箭步蹿至侧殿角落,掀开半幅帷幔,侧身将脸探了进去。往黑乎乎的里间张望时,忽觉后颈“嗖嗖”的直冒寒气,像是被人从他背后紧挨着颈项吹了一口阴冷鬼气……一只手猝然搭落在他后背肩胛处!“什么人?”心,几乎跳到嗓子眼!鞫容飞快旋身,抬眼一看,却惊愕了个十足十!“太子?!”适才分明喝了毒酒,已半死不活的人,此刻竟像鬼一样,悄无声息的掩至他背后,用手一拍他的肩,笑嘻嘻地看着他。“宫里头好不好玩?”见鞫容这回真个吓得不轻,太子很是开心,眉眼笑弯弯的,流出几分诡谲。“你觉得好玩么?!”鞫容这才醒悟:自己被这个表里不一的太子给耍了!心头一来气,登时冷凝了脸色。“这就生气了?”太子炽饶富兴味的看着这个面若桃花、柳眼眉腮都染了几分妖娆的媚人少年,轻笑道:“适才问你‘怎的才来’,你却不答,害本宫以为认错了人,这才试探一番。”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本宫现在已经知道你是谁了!”“我是谁?”相似的情形重现。鞫容忆及:适才在宫门那头,撞见太子时,对方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你怎的才来?莫非……太子坐在宫门那头,不是等死,而是……一直在等人?“本宫原以为你是燮王派来刺探宫中消息的探子,方才我提到玉玺,你若是燮王的人,定会奔御书房拿了玉玺,献给主子以便邀功!”眼下这局势,还敢只身探入宫城的人,要么是燮王派来的,要么就是——“那个人”!也只有“那个人”,明明进了宫,却对传国玉玺无动于衷!“我没拿玉玺!”鞫容心中有无数个闪念,但,只有一点,他是确定的:这个太子铁定是将他误认成了什么人!不过想想也对——在这当口,又有哪个不相干的无名小卒会贸然进宫?怪不得旁人误会!“不错!你不是燮王的人。”成竹在胸,太子笃定地笑道,“你是本宫一直在等的那个人!”“……太子好眼力!”鞫容想笑,却不知太子将他误认成了谁?“太子可知我……来此的目的?”“找一个人,办一件事。”太子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前日飞鸽传书邀你来此的余公公,是本宫的人!只不过,他昨夜已投井自尽,你今日在这宫中是再也寻不到他了。”“……哦?”鞫容眼神也定定的看着太子,“那位余公公既是你的人,寻不到他,找你岂不正好?”“不错!”太子笑了,像是颇为满意余公公帮他找的这个人,——这人既不笨、也不多舌,应当能完成他所托之事!“你想让我做什么?”鞫容觉得有趣,竟也将错就错。“随我来!”太子丝毫没有觉察到眼前之人有何不妥,径自领着他往一座宫殿去。“那位余公公……”默默尾随太子走了片刻,这一路太过沉闷,鞫容忍不住张口问道:“他为何投井自尽?”“昨夜,宫里头死了个人。”太子像是随口应答的,语气轻飘飘,听来不像是出了什么大事。“宫里死了个人?”鞫容旁敲侧击,“这人与余公公有什么关系?”至亲?友人?亦或是……对食之人?“没关系!他是被吓得寻了短见。”“吓?!”在这勾心斗角的皇宫,死个人,不算稀奇。多的是太监宫娥、甚至是某宫嫔妃离奇猝死,却都以病故、或不慎失足落水来搪塞,草草了事。那位余公公也应是见怪不怪了的,又怎会因“宫中死了个人”就吓得投井自尽了?鞫容还想追问下去,太子已止步在后宫一位娘娘的居所,道了声:“到了,进去吧!”伸手一推,殿门“嘎吱”一声,徐徐敞开。他领着鞫容进了内殿。一入殿,鞫容就闻到一缕香气!香炉上,残余半片熏香,袅袅烟丝雾缕尚未散尽,笼得殿内一张檀香木软榻、如巫山云雨的春宫图中一般——诱人遐想无边。片片粉色轻纱,垂掩香榻,纱帐随风飘曳。透过微开缝隙,鞫容隐约看到——一人仰面睡在榻上,睡得死沉死沉的,连外人进殿来,都似浑然不觉,躺在那里动也不动。太子将人领入殿内后,片刻也不耽搁,引领着鞫容往前走,直直走到那张香木软榻前,才停了下来。挨得近了,透过朦胧的流苏轻纱幔帐,鞫容发现躺在后宫一位娘娘芙蓉帐里的,竟是个男人!男人体态发福,年逾不惑,穿在身上的亵衣、金丝绣龙!虽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此人的双目却圆睁着,眼珠子暴凸,口鼻溢血,面如死灰,气息全无!竟是一个死人!死相还极其的狰狞可怖!方才,太子所言“宫中死了个人”,指的莫非就是这个男人?“这人是谁?”鞫容问这话时,喉头莫名发紧,心中惊兆突起:后宫娘娘居所,外人是进不得的。普天之下,也只有一个男人,能够堂而皇之的睡在后宫娘娘的香榻上!如今死在这床\上的人,难不成……“是我父皇!”太子说得极其轻悄,像是怕惊醒“睡”在床\上的人。轻如飘絮的语声,隐了一丝不易被人觉察的叹息,却是点尘不惊的、随风飘散……鞫容虽然听到了,但太子这口吻轻飘飘的,如同听了一句“今天天气不错”,极其稀松平常的话。他一时竟没反应过来,木头桩子似的站在床前,盯着那个死人。愣了好一会儿,才冷不丁打个激灵,整个人猛地跳起!如同被一道惊雷劈到,鞫容跳起脚来、吊着嗓门惊呼:“你父皇?!”那、那那那……那不就是当今天子?!宫里头死了个人,死的竟是皇帝老儿?!所谓的“天子出宫”,竟是糊弄外人的障眼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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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鼓擂

“他他他他他……果真是皇上?”鞫容这一惊可非同小可,连魂儿都险些惊出窍来!“果真!”太子望着死去多时的渊帝,脸色阴晴不定,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他、他……果然死了?”鞫容一惊之后,想的却是自个在入城前说的那句话:今日便是皇帝老儿的死期,本真仙给他念念往生咒可好?——想不到,一语成真!“果然!”“他……怎么死的?”两个人一左一右的,站在这个死僵了的皇帝面前,一个脸色阴晴不定、似喜似悲,另一个惊愕过后、已渐渐稳住了心神,暗自盘算着什么。二人各怀鬼胎,各有所思。“怎么死的……”太子将这句话反复喃喃了几遍,面露难色,似是难以启齿。犹豫片刻,他才叹了口气,道:“三宫六院、夜夜笙歌,父皇纵欲过度、龙体欠安,又接连服了秘术春丸,昨夜临幸妤嫔娘娘时,猝然驾崩了!”顺带的,将随侍帐外的太监余公公给吓得——投井自尽!“……”皇帝猝然驾崩,宫中得有多少失职的奴人受池鱼之殃、要掉脑袋!如当年进贡金丹的三位道长,而今的太医丞秘术春丸,这滔天之罪,可不是入陵陪葬就能一笔勾销!少不了还得株连至亲、外戚,九族!要不是燮王此次来京时机“凑巧”,宫里的人又怎么能够趁乱脱逃?若非燮王举兵来犯,只怕太子尚未登基,已被其他皇子施以毒手,随其父——魂飞奈何了!好在有燮王!谋逆之人,倒成了救星!鞫容瞪着死在芙蓉帐里的皇帝,心中却委实想笑,憋了半晌,还是没能憋住,“扑哧哧”笑出声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别耍贫嘴!留给你我的时辰,已不多了!”太子三步并作两步,猝然凑到鞫容面前,两手往他肩头用力一摁,迫他跪在榻前,又从床底下拖出一根绳索,往他双手绑去。“等、等一下!”鞫容一惊,挣扎着想站起。太子神色紧张,催促道:“快跪好!抓住绳结,别让人看出这绳子没有系牢!”“这是要做什么?”鞫容双手反剪着,跪在那里,手腕被绳索绑了几圈,太子却将未系死结的绳扣塞入他手中,命他赶紧握紧了。“骊山猎苑、赤江乌淮,驻扎的那拨人,绝对阻不住燮王大军,燮王随时会率人攻进宫城!你先跪在这里,等燮王一来……”太子逼至他面前,一字一顿道:“你须帮我除掉一个人!”如此近的距离,鞫容清清楚楚看到太子眼底诡谲深沉之色,心头登时亮堂了:原来如此!太子居然将他当作了被自己重金收买来的——刺客!出钱——买凶——杀人!钱,一半到手,去找接头人,探知内情,方能知晓行刺目标,——避免了提早泄露消息。这类刺客,通常是卖了命的——亡命之徒!“你想让我刺杀……燮王?”莫非,余公公寻的那个刺客心眼儿活,拿到钱就跑路了?而他,竟成了替死鬼!杀了燮王,还有燮王的精兵良将在,焉能活命?这是让他送死来的!“不!”太子却给了他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燮王身边一直携护着个女子,你看到一个身怀六甲、艳色逼人的美妇随他一同进殿时,不要多想,一剑刺去,了结了她便是!”“女子?”还身怀六甲?“她是什么人?”“她是……”太子一语惊人,“燮王曾经赠给本宫的——太子妃!”“太子妃?!”那不就是……“你让我刺杀怀了你孩子的——你的娘子?!”太子摇了摇头,似笑非笑地轻叹:“我不知那孩子……是不是我的。”太子妃怀的孩子,却不是太子的?!怔忡片刻,鞫容又没能憋住,“扑哧哧”笑出声来,“太子顶了绿帽?”“放肆!”太子瞪了眼,此刻才觉得眼前这“刺客”有些异类——打一开始,他就没对身为太子的他用过敬语。“你”呀“你”的直呼来、直呼去,怎的如此不识礼数、轻佻不敬?“你袖中可藏利器?”觉着不太放心,太子逼视他的眼睛,问道:“余公公说你向来剑不虚发,果真如此?”“太子可想一试?”鞫容哈哈一笑,眉宇间浮了轻狂之色,“本仙之剑,惊天地泣鬼神,必不叫你失望!”“……不必了。”但凡身负绝学之人,心性必不同常人,难免狂妄自负、目空一切!想来这刺客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定能叫人吃惊不已!太子如何敢以身试剑?他急忙摆手,讪讪起身,往旁侧挪开几步,跪在了卧榻另一侧,低眉敛目,如老僧入定,再不做声。默然等待中,太子反复思忖自己计划中将要实施的每个环节,思前想后,直到确定——环环相扣,必当万无一失!他所料不及的,唯一的变数——鞫容,此刻却也闷不吭声的、陪跪在旁,神色间毫无异常,只是暗自转动着眼珠子,心里头也在打着小九九,琢磨着太子适才说的那句话:骊山猎苑,赤江乌淮……那拨人绝对阻不住燮王!皇帝老儿已驾崩在了宫中。此时此刻,坐镇乌淮北岸的,却是何人?※※※※※※入夜。狂风呼啸,夹裹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将赤江笼罩在一片寒冷萧杀的氛围之中。乌淮北岸,战鼓虺虺,嘶杀声遍野。一支骁勇前锋的悍将死士,趁着夜色,武装泅渡,从对岸潜水而至,正面突袭了驻扎在乌淮北岸的渊帝营寨。京师兵、神策军主将在混战中被燮王主帅斩杀,余下兵士溃不成军,退逃时,却被截断了后路——燮王另一路奇兵从险峰峭壁滑索而下,自后方呈包抄之势,瓮中歼敌。腹背夹击,皇家京师、神策两军全线崩溃。见大势已去,随营监军愤而投江,余下些丢盔弃甲的降兵,燮王悍将缴其兵刃,挖坑埋俘。几个将领从营帐内拖出一名俘虏,捆绑结实了,押到主帅面前。“主帅,这厮当真不是渊帝老贼!”将领揪出那名俘虏,红缨长枪抽向俘虏双膝,迫使其屈膝跪倒。“你,抬起头来!”坐镇沙场的燮王主帅,竟是一名年约十八、九岁的少年,剃头赤足,赤铜铠甲,体格精壮,手握屠龙刀,刀背映霜寒冽,刀尖血滴如注,灼灼血色映入瞳人,竟被寒冽如极冰之芒覆灭——少年眉宇间萧杀煞气,冷酷无比!屈膝跪倒的俘虏缓缓抬起了头,篝火照亮一张悲笑的脸。这个被五花大绑押来的俘虏,既非兵又非将,竟是渊帝次子——二皇子、李昀。此刻沦为阶下囚,他仍不屈地挺直了脊梁骨,目光直指——一辆从停泊江岸的龙船上驶下,于“劈啪”鞭声中风驰电掣而来的龙雕战车、车帐中一人,他怆然悲笑:“成王败寇!父皇如此,你也如此!赢一时、争朝夕,明朝谁主江山,未成定数!”“放肆!”主帅冷叱一声,手中屠龙刀寒芒大炽,忽闻龙雕战车车帐内那人暴戾喝道:“杀!”燮王喝令入耳。主帅手起刀落。二皇子昀的大好头颅,竟被少年切西瓜一般,“喀嚓”一声,砍落在地。死也不留全尸!“王,渊帝果不在此!”主帅收刀,拱手躬身,冲高踞战车之上的燮王禀报。“太子炽诚不欺吾!速往龙穴宫城!”一声令下,龙雕战车挟雷电之声,率千军、入禁苑,过夹城复道,直逼宫城!※※※※※※皇宫乃至整个京城,已是空城一座。燮王剑指宫城,千军入无人之境,速度飞快。躲在妤嫔娘娘内殿的太子炽与鞫容,耳边刚听得嘶杀呐喊,一阵隆隆的千军奔踏之声、就已落在了宫墙内苑。直至——殿外门前!入夜无人掌灯。漆黑的宫城里头,只有妤嫔的流云殿亮着灯盏,诱得领兵入侵的燮王,径直来了殿门外。鞫容抬头,看到殿外人影憧憧、支支火把映亮门户窗格,不由得心头一凛: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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捣黄龙

“砰”的一声!内殿前门被人一掌推开,一人挟着迫人的气势,阔步走了进来。看到这人,鞫容心中浮现出传说中噬血好战、凶残霸道的上古战兽的影子——高大的身躯上、盘突着一块块山丘似的肌肉,黑中闪着暗红色泽的须发刺张,突额上傲然生成“王”形纹路,耸天的浓眉下、一双环瞪的眼中竟有血色瞳人!骇人的瞳孔里,罩着太子炽与鞫容的身影,竟是如此的渺小,几乎被这血色瞳人吞噬!“炽儿拜见皇叔!”太子见这人一来,飞快取出宽袍里藏的一物,双手捧着,举过头顶,遥遥的奉向那人。“将你老子的玉玺给了本王,你个太子还能留住什么?”锵啷——拔剑出鞘。战兽般霸戾的燮王将剑锋一转,不费吹灰之力,挑来太子炽双手呈给他的玉玺,把玩在手中。剑芒迫人。太子心口发紧,面对皇叔手中那柄“太阿”,他脸白如纸,似是吓得不轻,颤声道:“昨夜,侄儿命人捎带密函到皇叔营中,将父皇驾崩宫中、我已遣散京城残余兵力之事,暗通于皇叔,以示投诚!皇叔当知侄儿此心,求您开恩,留侄儿一命!”“留你一命?”燮王收起玉玺,盯着太子炽,似在斟酌。“王,属下有事奏禀!”少年主帅冷冽语声响自殿外。燮王应答:“讲!”“适才右军裨将来报——渊帝六子,皇子炎,领京官大臣、后宫女眷数百人,逃往北境、欲另建帝都开辟新朝自封为皇,于半途被我军截杀!皇子炎,枭首。其众,坑埋。”“好!”一振眉,正值壮年的燮王浑身血气上涌,横剑抵向太子炽的颈项,“好侄儿,你的两个‘能干’的弟弟,都在黄泉路上等你,你却想一人偷生,苟活于世?”“皇叔……不不不,圣上!吾皇!您别杀我!求您别杀我!别杀我!!”利刃欲封喉,太子炽浑身颤栗,声泪俱下,颤声求饶。“太子胆小,你这样吓他,莫不要活活吓死了他!”殿外一阵银铃笑声。一位明眸皓齿、艳色逼人的美妇,从稳稳停靠的战车上款步而下,徐徐走进内殿。一手抚着凸起如孕有七、八个月的肚子,一手托腰,虽是身怀六甲之人,却步步生莲,风情万种,走到太子炽面前,一句“许久未见、炽郎安好”尚未说出口,鼻端已闻得阵阵恶臭,惊得她急退几步。“哎、炽郎你!你……”直退到燮王身侧,美妇惊愕过后,面露轻蔑之色,睨着曾经的夫君,如今的亡国太子,她以手掩鼻,轻啐一声:“你怎的如此没出息!”“圣上、蓥……娘娘,饶命!饶小的一命!”太子炽裤裆下湿漉漉的一片,臭味难挡,——燮王以剑挟他性命,他竟吓得涕泗滂沱、屁滚尿流!“侄儿,你好歹是皇家子嗣,怎可如此、如此……”如此的贪生怕死、懦弱无能、胆小如鼠!有辱皇家颜面!燮王瞠目结舌,手中的剑一挪,他皱眉如避污秽之物,也往后急退了几步,万般嫌弃的挥一挥手:“罢了!本王杀你、只怕玷污了‘太阿’!自今日起,庙堂之上再无你太子炽,去当个庶民,不要让本王再看到你这胆小鼠辈!”王者剑,斩,也要斩配得上它的英雄。如此狗熊,斩了,反而折辱此剑盖世锋芒!燮王不屑杀他。“……草、草民谢圣上不杀之恩!”褫夺了太子封号、皇家子嗣名分,贬为庶民的李炽俯首帖耳、唯唯诺诺,对燮王千恩万谢、感激涕零。额头,重重磕在地上的那一瞬,李炽半阖的眼底飞快掠过一丝怨毒、憎恨之芒。他暗自咬牙,咬破了嘴唇,泪水混着血水吞咽而下,人却五体投地、战战兢兢地匍匐在燮王与……她的脚下!忍下奇耻大辱!偷得一线生机!渊帝三个儿子——二皇子拼死一战、六皇子离宫出逃,二人殊途同归,都被割下头颅、死无全尸。反倒是这个最不可能活命的太子、渊帝的长子——炽,一直被众人瞧不起的他,竟又保住了性命!鞫容偷瞄一眼“庶民”李炽,看他再次以缩头乌龟般、懦弱胆怯的姿态,“降”得一线生机,苟活下来,他不禁咋舌:这满裤裆的屎尿齐喷,他是怎么做到的?装鳖装得炉火纯青,也不是常人能做到的,——厉害、厉害!“这人是谁?”燮王身边的美妇率先注意到——一直默不吭声跪在角落里的鞫容。“草民不知!”李炽倒是推得一干二净,“草民进殿时,看到他已被父皇……被渊帝老贼捆绑在这里,草民也不知他是什么人!”撇清干系,毫无瓜葛了,即使待会儿发生些什么事,也连累不到他。“渊帝老贼将他绑来的?”燮王两眼一瞪。鞫容却毫无惧色,抬头看着他,笑答:“是!”“他为何绑你?”“我是个道人!”“道人?道人不得入京,你来此做甚?”“本真仙卜得他的死期,来给他念往生咒!”“你能料算他的死期?”剑芒吞吐之间,划开鞫容罩衫。罩衫之下,果真露出玄色道袍,——倘若渊帝真个见了这道人,听他讣告死讯,却不一刀砍了他,只绑着他,却是为何?燮王眼底几分猜忌,“而他竟不杀你?”“他舍不得杀我!”鞫容笑笑,仰起脸来,张扬着一抹勾人媚色,“他平生最爱美人,而我,就是个美人!”嘶——!美妇杏目圆睁,瞪着他,倒抽了一口气。李炽匍匐在地,看不到脸上表情,头上发丝却微微颤乱了。如此道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燮王也是瞪着他,半晌,猝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有趣、有趣!渊帝老贼用三个假道士扼杀了先帝,做贼心虚、卸磨杀驴,还灭口诛‘道’!想不到,他如今却是死在道人美色之下!”“哎?昨夜里侍寝的不是妤嫔?难不成……”美妇杏目瞪得更圆,看着鞫容时,她的眼神都有些变了。“……”敢情这二人将他当作渊帝男宠,昨夜里用绳索将他绑着“玩”得过火了,才令渊帝金枪猝倒、暴毙而亡?啊呸!皇帝老儿昨夜要真是遭人谋害,也必定是那个躲得不见了踪影的妤嫔与……鞫容目光一转,瞄向了李炽。若他没有记错,昨夜守在渊帝帐外的那位余公公,正是李炽的心腹忠仆!难不成……“蓥娘,去看看。”燮王只说了这一句。美妇似与他心有灵犀,一颔首,往渊帝“睡”着的那张软榻走去。一步、两步、三步……乌龟一样趴在地上,不敢妄动的李炽,只将耳朵贴在地上,聆听蓥娘的脚步声,暗自估摸着她已靠近了跪在软榻前的“刺客”——鞫容!眼下,只须刺客挥出袖中剑!一剑,便能了结这女人的性命!只须,一剑!蓥娘与腹中孩儿,再见不到明日的太阳!快、快挥出那一剑!李炽心口如遭蚁噬,听着蓥娘的脚步声、轻缓的经过了鞫容跪着的地方,走到软榻前顿了顿,像是在撩起幔帐视察死在榻上的渊帝,之后,又款步在鞫容面前经过。回到燮王身边,站定,她说了句:“老贼死透了。”“炽儿诚不欺吾!投诚之志吾鉴!此间事了,你可出宫去,从今往后,无诏,不得入京!”燮王的话声,荡在耳边,李炽脑子里却嗡嗡作响,匍匐着的身躯抖震起来。若不是强行忍住,他几乎要抬头逼视鞫容,眼下,却只能在心中嘶喊:为什么?他的刺客竟然没有依命行事!棋差一招,始料未及!刺杀蓥娘这事……落空了?……就这样落空了?!可恶!!这个该杀千刀的刺客!!今日,他与他算是结下了梁子!……锵啷——燮王手中“太阿”剑锋一转,不费吹灰之力,斩断了鞫容手上绑缚的绳索。奇怪的是——没了束缚的鞫容却不急着逃,只将双腿盘起,原地打坐,仰着脸望向持剑之人,笑出几分轻狂。“不想逃吗?”燮王仗剑发问,有如金铁交击般的声音忽而铿锵响起。“本真仙还没给你卜一卦,为何要逃?”鞫容看着燮王,却似看到好大一个“机遇良缘”。“放肆!”剑芒暴涨,燮王不怒而威,挟凛凛杀气,剑尖直逼少年道士的眉心印堂,“你,如此狂妄,不怕本王一剑砍了你?”“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想砍本真仙?”杀气迫在眉睫,鞫容却笑得更是妖娆媚人。这个道士……异类之极!张狂之极!莫非……真有几分本事?能未卜先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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谬天谕

瞳人中噬血红芒渐渐隐去,燮王缓缓收剑,又伸手一把揪住鞫容的衣襟,猛地将他拎起,逼视着他的眼睛,问:“真仙?你能料得渊帝老贼死期,还能料了本王几时归西不成?”“如何不能?”被人拎小鸡似的拎在手里,鞫容居然还有胆色与人抬杠,“渊帝不信真仙之言,不听劝谏,应了天命!你,是不是也要赴他的后尘?”嘶——!!蓥娘倒抽一口凉气,真真没见过如此轻狂妄言的道士!出人意料的是,燮王竟不怒反笑,“本王倒想听听你所谓的天命!”“天机不可泄!”这倒好,小命都握在他人手里,鞫容却还卖起关子来。“……本王今日可饶你一命!讲!”“本真仙命有九条!大不了,弃了肉胎羽化飞升去!”死都不怕的人,你能奈他何?“……本王受不得人激,说!如何能让你泄天机?”“本真仙想要的不多,无非是——身入凤凰池,一朝为官,尽享荣华、富贵!”尊贵显赫的身份地位,正是他用以扬眉吐气、不再受同“道”中人排挤、鄙视的资本!“你个牛鼻子想当官?”燮王闻言,只觉有趣,反倒畅快地大笑着松开了鞫容的衣襟,竖起左掌,道:“这有何难!你且算一算孤王的命!”鞫容目光一凝,神色骤变,脱口惊呼:“天!”不错,燮王掌心有四条深纹,纵横交错,竟成一个“天”字!王者霸气一笑,“独掌乾坤,孤王自封‘与天并齐’又有何妨!”“……好、当真极好!”鞫容盯着那只泛出片片暗红的掌心——血腥染掌!死了个酒色昏君,却又来了个暴君。黎民百姓如何能得安生?“你虽能独掌天下,只可惜——造化弄人,天道循环……”“有屁快放!本王不想听这罗哩八嗦的卜人哑谜!”“……明日,子时。青龙之气盘于离帝都长安不远的东北面,诸暨、万籁!紫微命格中破军星动,届时诞生的幼婴,乃煞星下凡,破军降临!旦成大器,必毁你基业,将你推下帝位,直至——万劫不复!”打诳语打惯了,癫狂道人张口就来,瞎掰胡诌所谓的“天命”,正儿八经的、指天说着“咄咄怪事”。跟说天书似的,唬得人一愣一愣,也不知是该信,还是不该信?“……”燮王默不作声地盯着他,目光直欲洞穿他的肺腑,片刻之后,突然道:“如何?”问的却是身旁美妇。“宁可信其有!”美妇妙目一转,只答这一句。燮王心中犹有疑虑,放声又道:“糸卿!你也给本王拿个主意!”一唤“糸卿”,鞫容才发现这殿内不知何时竟多了个人。那人裹了件黑色斗篷,来得悄无声息,站在殿内一个角落,把脸藏在帽檐阴影里,不欲惹人注意。宛如幽灵隐于暗处,直到被主子点名,那人才微微晃动着,像是打横“飘”着过来的,“飘”到燮王面前,压低嗓子,悄悄说了些话。鞫容竖直耳朵,只模糊听得几句:“……渊帝那厮取缔道观,招至万千道教弟子心生怨怼……王,您要是能笼络到这些人委以己用,借他们的嘴告诉天下人……渊帝咎由自取,王坐这帝位,乃天命所归!安抚民心、平定朝局,又有何难?”“……这道人说的‘诸暨、万籁村’,您万莫小觑……那个地方,隐居着擅长射箭的羿氏后人……”“羿氏?”燮王似乎想到了什么,惊问:“传说中的——后羿族人?!”“正是!世人皆道羿氏已亡族,却不知……千百年来,他们就蛰伏在离京城龙脉不远的诸暨……如今,李氏江山动荡、屡经浩劫,朝局未稳……后羿族人却在皇家的眼皮子底下蛰伏……倘若蓄势而出,后羿弓中残箭再发,余威尚且令日月无光……王,切莫大意!养虎为患……”“果真……有此劫?!”这道人当真一语泄天机——预卜的是“天谕”?!燮王目光骤变,再望向鞫容时,竟有些动容。鞫容也没有想到——自己信口开河、瞎指的一个默默无闻的地名,居然歪打正着!什么后羿传人?看燮王对那个“糸卿”十分信赖,如若……当真信了所谓的“天命”,今日就真真是他癫狂道人走大运的时机!“驭刺!”燮王暴喝一声。“在!”殿外,一阵腥风卷来,铠甲溅满血污的少年主帅疾步奔至,冲主子屈膝下跪、等候差遣。“拿去!”瞳人中血芒暴涨,燮王将手中宝剑赐与少年,“驭刺,带上孤王的剑,去诸暨、万籁!切记不可放过村中临盆妇人及其腹中胎儿!速去、为孤王——灭天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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