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治疗白癜风最好医院 http://pf.39.net/bdfyy/?莲的芬芳?■山珍独卧高冈近廿春,山花野草孤月轮。一生冷暖随运转,半辈兴衰伴家存。齿落中年苦肠胃,德承先祖耀儿孙。未留寸影终身憾,笑貌铭心梦里寻。——题记屈指一数,母亲离开我们已近二十年。二十年,弹指一挥间;二十年,又何其漫长。在这短暂又漫长的二十年里,我写过不少文章,获过大大小小的征文奖,但字里行间很少提及母亲,更找不到一纸半截专门抒写母亲的篇章。母亲姓伍,名莲秀,一九三一年二月初二日出生,一九九八年五月十四日离世,是一个普通而平凡的山村妇女,幼年失怙,没进过一天学堂,到去世时依然目不识丁。母亲人如其名,情感像莲一样柔和,灵魂像莲一样高洁,懿德像莲一样芬芳。母亲又宛若一粒尘埃、一朵雪花、一颗雨露,甚至一缕微风,最终在不经意间悄悄地融入大地,飘向天边,难以引人注意,更难以刻骨铭心。人总是喜欢把追寻的目光射向远方,而忽略身边的风景。因此,人最容易淡漠的,往往是那些弥足珍贵的怀念与记忆。我常常责问自己:为什么不好好写写母亲呢?难道是她老人家真的那么卑微渺小,不值得用文字去描摹和记载?难道是她老人家真的已消失在时空中,让我捕捉不到一丝丝的音容和印痕?难道是她老人家生前太自私太刻薄,没让我感受到母爱燃烧和爆发时的热烈与壮美?仔细想想,这些都不是。之所以没去写母亲,是不敢轻易动笔,因为母亲在我心中的分量太重,我害怕自己的文字纤弱无力,害怕自己的表述词不达意。其实,母亲一刻都未曾离开,她依然活着,健康地活着,她活在我的基因里,活在我的血液里,活在我的想象里,活在我的梦境里……偶尔,我还能看到母亲步履匆匆的背影,还能听到母亲原汁原味的山歌,还能摸到母亲富有节奏的呼吸与心跳。在荒笔七年之后,我决定写写母亲,写写这位与众多养育过名人志士的母亲同等伟大的柔弱女子。这,算是我对母亲的怀念,也算是我对母亲的祭祀!?一?就这样向右悄悄地睡去/多么像一条美人鱼/多么像一弯纯洁的月牙/多么像一块沉默的礁石/她睡在土地和天空之间/她睡在死亡和生命的高处——吉狄马加《母亲们的手》母亲走得比较突然。虽有预兆,但我们没有太在意,当时家境贫寒,母亲隐瞒着自己的病情。待我们兄弟姊妹得知母亲的情况,决定对她进行强制治疗时,已病入膏肓。母亲在床上挣扎两个多月后,最终彻底败倒在凶残的病魔手下。母亲走得匆匆忙忙,连我和二姐都没来得及送上她一程。直到母亲远游一月有余,我们姐弟俩不约而同地从广东、河北回家看望她时,才知晓痛心的一切。年春节前夕,母亲便病倒在床,可她怎么都不肯接受治疗,其实哥哥就是乡村医生,而且他的医术在老家口碑还很不错。返回学校后,我决定去石家庄一家民间机构打工。母亲是因为家里拮据,才拒绝治病,我有责任和义务早点去赚钱为她治病。一个人通过奋斗,可能会拥有许多看似很重要东西,例如爱情、事业、地位、荣誉、声望……但相对父母亲来说,这些都微乎其微。一生中很多事情都可以重新选择,惟独父母亲无法重新选择;一生中很多事情都可以重复发生,惟独死亡不可能有第二次。因此,当我决定搁浅考研梦去打工赚钱给母亲治病时,心中顿时舒畅起来,好像马上就能把儿子的作用发挥出来似的,更主要的是,我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能够剪除母亲的痛苦,为家庭带来欢乐与幸福。年4月初,我从学校回家看望母亲,当时母亲的病情稍有好转。我询问过母亲的点点滴滴后,兴高采烈地对她说:“我要去工作了,在石家庄,比河南还远,这次特意回来看望您老人家。”母亲一听,立刻笑逐颜开,仿佛身上的病痛早已飞到九霄云外。她轻轻抚摩着我的脑门,深情地说:“满崽,在外边要好好保养身体啊!莫担心我,心挂两头干不好工作。爷娘终究有一死的,不怕爷娘死得早,只要时辰去得好,早死了早保佑你们升官发财!”说完,母亲哽咽起来,眼眶里噙满浑浊的泪水。我不知如何是好,感觉有一层阴冷的乌云笼罩在头顶。我使劲地劝慰着母亲,心却隐隐作痛,如刀绞一般。母亲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我能够出人头地,对教过我的老师,帮助过我的人,甚至我的朋友,她都深怀感激,总是想用最朴素的方式去报答。当我决定离家去单位上班时,母亲虽有诸多不舍,但还是显得很高兴,她蹒跚着步履给我寻茶叶、找南瓜籽、捆干笋片、包冻魔芋丝……累得晕头转向,气喘吁吁。这些浸染着母亲心血的土特产,在她看来,是给儿子最实在的贡献。我执意不带那些土特产,母亲便用近乎请求的语气说:“满崽,你就带着去吧,这些东西娘是特意给你准备的,带去送给你的老师和朋友,山垴上冇别的东西送,也不晓得拿不拿得出手?”母亲刚说完,在一旁忙活的父亲又接言,“你多少带一点去喽,你娘给你弄这些东西可呷了大亏,挖一根笋出来要歇好多次哩,每每挖个三五锄就要坐在坑边歇一阵;那些茶叶都是你娘顶着病,冒雨一根一根摘下来的,一天还摘不到四五斤生茶叶呢!”最终,我还是没有带那些土特产,我想用拒绝来减轻母亲的负担,不希望母亲再为我含辛茹苦。只要是我喜欢或需要的东西,母亲都会设计摆法给我去弄,哪怕上刀山下火海。从上初中起,母亲每年都要去山上弄些土特产,交给我去送老师。她虽然没有文化,但通情达理,懂得感恩,总觉得欠老师的人情,因为每进一所学校,总有些老师特别看得起我。见我丁点土特产都不带,母亲似乎耿耿于怀,她埋怨道:“你是嫌家里的东西不好咯,怕拿出去折你的面子,献你的丑!”我知道母亲的良苦用心,没有辩解,只觉得莫名地难受,好像有重物紧紧地压在胸口,压得我近乎窒息。离家时,母亲摇摇晃晃地送我到阶檐下,颤抖着嘴唇喃喃地对我说:“我个满崽啊,这次出去你一点东西都不带,娘不晓得你后回要么个时候才能回来,干笋片特别爱起虫,也不晓得我们娘崽俩还能不能见面噢!”母亲一边说话,一边眼泪长流。我当时没有回答,仿佛喉咙被铁板闸住一样,任我怎么用劲,都挤不出一个字来。可谁曾想到,那几句话竟成为母亲留给我的遗言。再次回老家,已是当年的8月初。那时我手头有两千来块钱的积蓄,再向朋友求借了一部分,凑齐了三千块钱,我想医院诊治了。然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在。当我千里迢迢赶到镇上时,有消息说母亲早已去世。当时已是傍晚,夕阳半眯着眼睛,懒洋洋地浮在山顶上,似乎稍不留神就将滚下去。原计划在我师傅家住一晚,第二天再回家带母亲去治病。从镇上到我家,要翻越海拔米的凤凰界,需步行35里羊肠路。听到母亲已去世的噩耗,我肝肠寸断,心碎如粉,恨不得插上翅膀,装上风火轮,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母亲坟前,向她赔罪,请她原谅我的不孝。任凭师母如何宽慰,我都控制不住眼泪哗啦哗啦地往外面涌。一阵泪涌后,我捧着胸膛,忍着剧痛,快马加鞭地往家里冲。才走完三分之一的路程,夜幕就厚厚地挂在我眼前。山路两边是黑黝黝的树林,没有手电筒,没有月光和星辉,只有此起彼伏的虫鸣,只有时紧时慢的风声,只有忽明忽暗的萤火,只有猫头鹰滴血的哭诉与哀号,有些胆战心惊,毛骨悚然。我高一脚低一脚地跋涉在山路上,醉汉般东倒西歪地前行,但没有丝毫恐惧感。翻越凤凰界时,大半边月亮在云层里翻滚,间或漏下浅浅的银华,把莽莽苍山装点得更加幽深莫测。那是一段十里无人烟的荒凉路,多年前曾有老虎豹子出没,野猪麂子更是扎堆。平时,就算把胆鼓爆,我都不敢在那段路上独自夜行。但那晚我还是冒着冷汗顺利地走过了,也许是母亲冥冥中在给我做伴吧。一过界,我发现远方有无数盏豆黄的灯光在向我召唤,便一路小跑着往山下赶。快进村时,突然听到路里边有嗖嗖的响动,便停下来探个究竟。就在我停下的瞬间,一股凉冰冰滑溜溜的感觉从右脚脚背上闪电般舔过。待我回过神来,才知道那是蛇——平时我最害怕最厌恶的玩意。回到家,堂屋门已闩,只有大黄狗还躺在阶檐下歇凉。等父亲把堂屋门打开,我一头就栽倒在堂屋里,撕心裂肺的剧痛,让我在地上直打滚。我歇斯底里地呼喊:“妈妈唉——妈妈唉——妈——”可怎么都听不到回应,只有父亲、哥哥、二姐他们在使劲地扶我起来。父亲语重心长地说:“人死不能复生,你悲死也冇用啊!”哥哥泣不成声,“老弟,千万莫怪我,我是怕耽误你的学习,才瞒着你啊!”二姐一边长哭,一边用手给我揩脸,揩着揩着,她自己便砰的一声倒在地上。二姐比我更伤心,那年春节她都没有回家。见二姐倒在地上,父亲像雄狮般吼着:“你们加紧悲!悲死了你们娘就活转来了!”我被震醒了,感觉浑身软绵绵的,好像骨头被抽走了似的。哥哥给二姐捏人中、掐虎口、烧艾,好不容易才让她醒过来。翌日清早,我和二姐便穿上孝服,提着斋供、纸钱、香烛,顶着晨星,踏着朝露,沐着鸟语,去屋背后的大普山上拜见母亲。母亲静静地躺在向阳的坡面上,头枕大普山,脚朝十指寨,在天地间卧成一道不落的霓虹,宛如生死相通的长桥。我虔诚地跪在母亲坟尾,向母亲忏悔,向母亲倾诉,与母亲掏心掏肺地聊着陈谷子烂芝麻的琐事……无奈驾鹤西游母去早,倾觞祭祀我来迟。蒙蒙眬眬中,我看到母亲艰难地撑起身子,斜斜地坐在我面前,老态龙钟。母亲微笑着对我说:“崽啊,赶快起来,娘现在好好的,千万莫伤心!”是啊,我跪着又有何用呢?就算我把膝盖跪进坟土,也无法再回到母亲的身边,也无法再牵牵她那松树皮般起皱又粗糙的手。也许,阎王爷早早把母亲召回去,是想让母亲早点得到解脱,她累啊!苦啊!!惨遭病魔的蹂躏啊!!!活着,有时的确是件很艰难的事情,需要足够的勇气去面对和承受,需要足够的坚韧去超越和新生。?二你一张褐色的面颊/刻写着你长年的奔波劳碌/然而/你却似乎从不知道什么叫苦/你总是在顽强的,不停的走/脚下永远是一条漫长的路——杜景华《平凡的一生》母亲在世时,受尽劳苦,受尽折磨,受尽缺钱少粮的煎熬。自年起,父亲就病倒在床,而联产承包责任制又到年才基本落实。当时哥哥上中学,二姐读小学,一家五张口就靠母亲一个人去生产队挣工分养活。那时候,母亲白天出工,晚上料理家务,每每要忙到下半夜才能休息。很多时候,队上散工后,母亲还要趁夜去镇上给父亲抓药。一个弱女子,手握一把点燃的杉木皮,就着忽红忽暗的点点火光,匆匆行走在崇山峻岭间,是何等的凄凉与恐惶,是何等的孤单和无助!以前从我家去镇上,途中有三座茶亭,分别坐落在凤凰界、和树界、土地堂,这些都是供过路者歇脚喝茶的地方。有段时间,邻村有个中年妇女喝闹药被毒死了,给埋在和树界茶亭后面的大路边。那地方离家约20里,母亲去镇上抓药,不管是去还是回,经过时都是黑夜。母亲胆细,尤其不敢进坟山。她后来跟我说:“当年赶夜路给你爹去金凤庵抓药,正好和树界后面埋了拱新坟,是个闹死鬼,走到那里我就怕得要命,好多次都吓得凉汗一抓一抓地流,每走三两步我就要扭转脑壳去望望,看那个闹死鬼有冇有从坟里面爬出来。”一个白天都不敢进坟山的人,就靠那星点甩一下亮一下的杉木皮火光照路,在黑咕隆咚的夜晚从一个自杀者坟边独自经过,其内心的恐惧感不言而喻。但母亲没有退却,她无法退却,根本没人能够帮她,哪怕是在夜里给她搭个伴。有钱有米多兄弟,危难何曾见一人。连续几年的时间,母亲都是凭借自己瘦小的筋骨,支撑着丈夫的生命,支撑着风雨飘摇的家,支撑着子女的温饱和成长。森林没被破坏以前,村里偶尔有虎豹出现。某年冬天的下午,太阳已黄山,地里的雪尚未完全融化,散着薄薄的寒光。翔凤溪对面戴家刚成年的女孩,专心致志地坐在火塘边扎鞋底,她母亲却要她去地里挖萝卜。女孩不肯去,跟她母亲顶嘴。她母亲便没好气地骂道:“懒死鬼,难道怕被老虫(老虎)叼了去!”女孩挨了一顿骂之后,很不情愿地去地里挖萝卜。真没想到一语成谶,那女孩果真被老虎给咬了。当女孩的父母和叔伯们将女孩从老虎嘴里强行抢出来时,已无力回天。母亲后来说:“那妹子背回去后,用斛桶罩在屋门前,边上烧着几堆劈柴火,可那老虫还不甘心,好几次都跑拢来去挠斛桶。”就在戴家女孩被老虎咬死不久的一个傍晚,母亲独自去临乡的石牛寨给父亲抓药。当她走到村尾的牛角坨顶上时,发现不到两丈远的一棵杨梅树下,坐着一只“大黄狗”,正闭目养神。母亲亲切地唤着:“狗啰——狗啰狗啰——”可任母亲如何呼唤,“大黄狗”都不理不睬,等她一转身,“大黄狗”就不见了。母亲这时才猛然反应过来——“碰到老虫了!”豆大的汗珠顿时渗满额头。等母亲从20里开外的石牛寨把药抓回来,已是月明星稀的午夜时分。母亲自尊心特别强,从不轻易求人,但为了筹凑医药费和学杂费,却不止一次低三下四地向别人求情。有一次,父亲的病情急遽加重,母亲想要大姐医院看看。手头没钱,只有去大队信用社借。信用社主任没有拒绝母亲的请求,“信用社本来不放款了,但治病要紧,你回生产队要队长打个报告,明天早上来取钱。”队长与父亲同一个爷爷,算亲堂兄弟。母亲满怀信心地去找他,他却横竖不买账,“万一你男人罗伯凡病死了,这钱哪个来还?还不是要我背时啊!”母亲的心仿佛被大马蜂蛰了几针,疼痛不已,但她强忍着,哀求道:“他满爷,求你帮个忙喽,你哥哥都病成这样了,医院看看我不落心啊!就算他冇治好,这钱我伍莲秀做牛做马都会一分一厘地还清!”母亲的哀求最终还是没能打动别人,她回家痛哭一场,如丧考妣。第二天清早,母亲还是不甘心,又去求队长打报告。结果碰瘪了鼻子不说,又雪上加霜地受一肚子气。死马当做活马医,母亲又跑到大队信用社去求情。看到母亲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得死去活来,信用社主任答应破例借10块钱给她。母亲把借来的10块钱连同全部家当一并塞给大姐,吩咐她带父亲去看病。那天正好镇上赶集,在集市上父亲遇到他同年爹的女婿。那叔叔问:“伯凡哥哥,听说你要去检查病,你默神钱足不足用?”父亲难为情地说:“莫讲了,你嫂嫂去求队长打报告,他死活都不肯打,后来你嫂嫂又去信用社哭,周仲来看她可怜,破例借了10块钱。”“恐怕不足用啊!我手头还有10块钱,你先带到身上,以防万一。”父亲命大,熬过十磨九难,在死亡边沿走过好几趟后,还活到77岁。在父亲的亲堂兄弟中,他是寿命最高的一个。父亲生前对曾借钱给他去看病的两个人深怀感恩,他多次对我说:“如果条件好了,你要记得给我报恩,他们俩救过我的命!”我小的时候,家里穷得响叮当,一年到头都难得吃上一顿饱肉,每年都要断两三个月的粮。父亲晚年回忆,说我两岁多的时候,有一天发现扁桶里没米了,便主动要求吃鱼腥草根拌红薯米煮成的大锅饭。饥荒年月,山上的野菜都要眼尖手快方可弄到手,母亲挖鱼腥草根就挖去十多里路。有好几年,母亲都是白天忙里偷闲将鱼腥草根挖回来,晚上再将鱼腥草根洗干净,趁着月光,或者摸黑切成米粒长短的碎段,再用晒稻谷的竹簟摊晒好,等晒干后煮熟当饭吃。我那时很能吃,每餐都要吃下一大钵,还觉得不饱,一会又嚷饿。母亲在世的最后两三年里,每年我都要挖些鱼腥草根回去煮着吃,或者凉拌吃,有时还煮煮糯米草粥喝,可那股浓烈的刺激性气味却让我难以下咽。看到我摁起鼻子强迫自己吃那些曾经的美味,母亲感慨万千,“哎呀,时代变了,嘴巴也变了,当年你每餐呷一大钵还喊不饱哩!”是啊,从我开始上学起,特别是年以后,家里的景况较以前宽裕很多,不少油盐荤腥,不缺零花钱,能吃饱穿暖,还能给父亲酿点米酒喝。可是这样的日子没过上几年,母亲却离我们而去。我放弃考研,只是想让父母亲为我少操点心,本来年下半年我已经参加考研辅导班,也特意去拜访过导师。但我早就不忍心让父母亲拖着风烛残年的躯体累死累活来供我读书,只是我实在没有能力说服他们,便给他们一个美丽的谎言。真的,我当初想过如何如何赚钱,想得很美好。我想赚些钱把父母亲接到城里去住,让他们也感受一下现代都市的气息。我想尽早给母亲镶一口牙,母亲曾开玩笑说,她的牙齿是嚼饭喂我给嚼掉的,我相信。我出生时,母亲已43岁,当时生活条件极差,又是超高龄产妇,奶水严重不足,而我的胃口又大,那时候没有婴儿食品卖,即使有,也买不起。更糟糕的是,家里连只捣东西的擂臼都没有。无奈之下,母亲当然只能用牙齿嚼饭喂我了。我成年后,母亲有时还将当初如何大口大口用饭喂我的情形夸张地演示给我看,每每笑得我喷饭,或肠子生疼。不知母亲现在是否还是白天起早摸黑地去地里干活,晚上再熬夜处理繁琐的家务?也不知母亲现在上山下地是否还是一双赤脚?直到去世,母亲都没有穿过一双凉鞋,连草鞋都很少穿,就靠一双赤脚,纵横穿越67年的风雨和坎坷。有时我们要母亲穿鞋下地,她便朝我们唱调侃小调:“城里妹子莫笑我,我打赤脚好得多,上山担得百斤担,下田摸得水田螺。”在我的印象中,母亲手头总是有忙不完的活,她远游的前两天,还背着背篓、拄着棍子,一步一挪地去屋对门菜园里扯猪草。此时母亲已接连五天粒米未进了!“妈妈当时不听我劝,硬是要去菜园里扯猪草,我大发雷霆,她还是死活要去。”哥哥泣不成声,“妈妈艰难地到达菜园后,完全是趴在地上,用吃奶的力气一根一根地扯着猪草,哪怕是两三寸高的石阶,她都要歇几口气才爬得上去。”听完哥哥的讲述,我狠狠咬了自己的左手虎口两口,痛恨自己没用,在母亲最艰难的时候都未能在身边扶她一把。三外面的世界无论是多么衰败/母亲身边永远是温暖的春天/母亲的双肩也曾落满了雪花/母亲的心头也曾落下过冰霜——金波《献给母亲的花环》母亲先后生过九胎孩子,其中五胎夭折,我是老九。都说爹爹妈妈疼满崽,爷爷奶奶爱头孙。可对于我,父母亲却从不娇惯。自小父母亲就要我跟着他们下地,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即使在家里,煮饭炒菜、洗衣打扫样样要做。每天放学回来,不是要我去砍柴,就是要我去割牛草,或者做别的事情,反正难得闲一回。那时我特贪玩,如果是跟母亲下地,就想方设法偷懒,跟她斗智斗勇。有一次跟母亲去锄玉米草,我有神没相,心不在焉,母亲说一句,我却顶她两句,结果惹得她怒火中烧,顺手折下一条带刺的长杉枝就来整我。每个孩子都不是省油的灯,见母亲举着杉枝走过来了,我把身子一横,顺着陡坡就往下面滚。结果玉米苗被滚死一大片,我额头上也被戳出一个洞。母亲一边骂着:“你这个冇良心的东西,成心想害死我不是?”一边像被斗疯的公牛,不要命地往坡底狂蹦。见额头喷血,母亲赶紧脱下我的衣服,死死捆住伤口,然后背起我往家里猛跑。现在,只要看到或摸到位于左额角的那个伤疤,我就感到异常愧疚,那种报复方式真的很过分,也很玩命。跟母亲闹得不可开交的局面不止一次两次。小学三年级上学期,我下军棋有点走火入魔。有一次我把同学的军棋借了回去,一到家就关在自己的小屋里忘我地摆弄起来,把母亲交代要做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母亲收工回来,见交代我做的事情原封未动,烧好饭火便到处找我。看到我在小屋里津津有味地搞歪门邪道,她火冒三丈,如发威的母狮,拿起棋盘和棋子就往灶屋里走。一副崭新的军棋,被母亲豪不留情地塞进了红通通的灶膛。我咆哮着冲向母亲,紧紧拽住她的衣服,呼天抢地地要她赔我军棋。母亲火上浇油,操起一块两指宽的青竹篾就往我屁股上噼里啪啦开炮。心爱的军棋被烧了,屁股又被抽得辣辣痛,我越想越气,转身一个猛虎扛猪,便把母亲重重地掀翻在灶脚下,然后死死地坐在她身上,揪着她的衣领,如同制服不共戴天的仇敌。正当我们母子俩闹得如漆似胶时,父亲回来了。父亲问清原委,便虎啸般让我自己打盆水去神龛前脱掉衣服跪着顶起。这种惩罚很要命,跪个三五分钟膝盖就会发麻,膝盖一发麻,盆里的水就会荡出来,水一荡出来,又要遭竹枝抽。大约半小时后,母亲出来讨保,“以后还这样做吗?如果不这样做了,就起来!”父亲不依不饶,“你莫讨保!哪个讨保都冇用!小小年纪就这样无法无天,我跪死他,免得以后死在他手下!”“赶紧向你爹下个保证啊!难道你还要犟出屎来?”母亲变相提醒道。惩罚取消后,母亲把我拉到身边,和气地说:“把你的棋烧了,娘做得不对,明天拿钱去赔别个!你晓不晓得,下棋不是正事,如果上了瘾,就会耽误学习,难道你想一辈子都生活在这山冲冲里?男儿十五走天下,你已经不小了,该想想如何谋出路了……”事过境迁,但那场僵局却恍如昨日。我现在能够在城里生活,真得感谢父母亲当初的严厉教导。慢慢地,我开始懂得父母亲为我们兄弟姊妹付出的艰辛。尤其是母亲,为整个家庭付出的汗水和心血,永远都无法找到够档位的秤或尺来衡量。母亲在风雨中跋涉,在困境中挣扎,在凌辱中自强,在敬重中谦卑,人世间纷纷扬扬的冰雪,曾落满她单薄的肩头,堆积她贫血的心田。但江山易改,秉性难移,我偶尔还是忍不住朝母亲耍耍牛脾气,每每气得她直跺脚跟。让我无法原谅自己的是,我曾经有过瞧不起母亲的心理,总认为她没本事,让我们受苦受难。因此,当我受了委屈或遇到不顺心的事,就拿母亲出气。而母亲受了委屈或遇到不顺心的事又能怎样呢?除了偷偷流泪,暗自舔伤,似乎找不到别的解脱方式,因为子女们吝啬得连倾诉的机会都很少给她。直到母亲离开以后,我才真正意识到:每位母亲都是直插云霄的擎天柱,一个没有母亲的家,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不是一个完整的家。上高中以后,我总算良心有了发现,略微懂得了母亲的艰辛和不易。从此,我便尽力孝顺母亲,想趁早弥补过失。母亲喜欢吃零食,尤其是纸包糖,我便每个周末都给她买半个三五两回去,那时我开始发表文章,能挣些稿费,零花钱较初中时宽裕很多。等到秋天,我就去集市上挑选品相最好、味道最甜的蜜橘,买上几十斤担回家,给母亲饱口福。但母亲舍不得吃我给她买的东西,总是收藏起来用其待客,或者走亲戚。母亲特喜欢把我买回家的东西送人,在她看来,这是体现自身价值的最佳方式。每次把蜜橘担回家,母亲就从山上折回大捆新鲜的松枝,将松针活生生地剃下来,一层松针一层蜜橘地将大陶缸絮满,再用松针封口。这样收藏的蜜橘,可保鲜三四个月。年秋,我选择去河南大学文学院深造。在大学里,我包扫教室,做家教,打零工,写稿子,周末还去做商品促销,上街散发传单……这样一来,不但生活过得有滋有味,而且还能偶尔寄点钱回家还账。我写信给母亲,说自己有工资了,要她别再半夜喊天光地拼命劳累了,那些账留给我慢慢还。母亲信以为真,她见人就说:“如今我轻松多了,尧清伢有工资了,时不时寄两三百块钱回来还账哩!”那年寒假,我买了些开封特产——花生糕回去。母亲如获至宝,乐颠颠地揣起花生糕送这家、送那家,脸上洋溢着满满的自豪。每送到一家,母亲都会得意地说:“这是尧清伢从开封带回来的特产,开封就是包丞相做官的那个地方,天遥地远的东西,难得一呷的。要不是我伢子孝敬我,我看都看不到呢!”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对母亲的依恋越来越强烈。上高中时,只要在学习或生活中遇到大的困难,我就会跑到学校附近的小河边,没头没尾地朝家的方向倾诉。上大学后,我便把想对母亲说的话原原本本地记在本子上,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说。用笔向母亲袒露心迹的时候,我纯粹得像刚出生的婴儿。即便是现在,我依然觉得母亲是保护神。当我事业遇到阻力的时候,当我生活遭受困难的时候,当我受到委屈或欺负的时候,当我在陌生的城市躅躅前行的时候……我首先想到的就是母亲,我希望能在她怀里美美地睡一觉,希望再听听她曾经反复哼唱的摇篮曲。虽然我已年过不惑,但碰上令自己惊慌的事情时,我还是会像儿时一样尖叫:“妈妈——!”每次回家,偶尔走到阶檐下还是习惯性地大喊:“妈妈——,我回来了!”当声音消散在屋宇间,很久没有回应时,我才会如梦初醒:“母亲已离开我们了!”然后虔诚地走进堂屋,到神龛前点香烧纸,作揖磕头。母亲离开我们已近二十年,但她仍然频频出现在我的梦里。母亲在梦里很少跟我说话,甚至连脸都不让我看到,每每是一个模糊的背影。我常常在梦中扯开嗓子呼唤母亲,唤得我喉咙生痛,以至猛然痛醒。然后拧亮孤灯,去书房里捧起那张留有母亲惟一一张影像的身份证,任心潮汹涌,泪雨滂沱。妻子曾多次提议,让我将母亲的身份证扫描,经过电脑加工,给母亲制作一框遗像。但我始终没有去做,我害怕如此修复出来的照片,会破坏母亲的完美。更何况,我现在城里安家,住所里连个香火堂都没地方立,我又能把母亲供在哪里呢?与其这样,不如干脆让她先住在心里,等条件成熟时,再把她请出来。照片再逼真,也无法复活有血有肉的容颜,惟有用诚和孝来浇铸,母亲才能立体地活在眼前,长生不老。母亲是一口舀不竭的泉,始终润泽着我干涸的肠胃和心田;母亲是一包取不尽的盐,始终强壮着我羸弱的脊柱和灵魂;母亲是一双穿不破的鞋,始终温暖着我瘦瘪的脚板和根基;母亲是一把撑不烂的伞,始终遮挡着世间的风霜和雨雪;母亲是一座压不垮的山,始终托举着人生的太阳和方向;母亲是一片填不满的海,始终消融着命中的厄运和灾难……只有用母爱点燃的长明灯,才能照亮黑暗的午夜;只有用母爱浇灌的四季青,才能翠绿苍白的梦想。这些年来,我就靠母爱营养着,从坎坷迈向坦途,从坦途走向坎坷,成家、生子、创业,尽管有些累,也有些无奈,但我终于平静地走过来了。每个人都在生命历程中寻找某些宝贵的东西,但能够找到的并不多。尽管如此,我们还得不懈地寻找,若不然生存的意义就悄然逝去。因此,我愿意做一个苦行僧,在跋涉中不懈地播撒脚印和影子。?四我还不敢这样陈列爱的祭品/虽然我写了许多支歌/给花、给海、给黎明/呵,母亲/我的甜柔深谧的怀念/不是激流,不是瀑布/是花木掩映中唱不出歌声的枯井——舒婷《呵,母亲》母亲在世时,我从来没为她庆贺过生日,哪怕我先前在台历上标得明明显显,一到那天却忘得干干净净。母亲离世后,我却奇迹般的能记起她的生日,且会诚心诚意地弄几个好菜,买些她喜爱的糖果,请她前来享用。不过这种祭祀毫无实际意义,在生进喉,死后敬墙头,顶多能表表后辈的纪念而已。母亲曾经说朋友送给我的音乐生日贺卡很好听,每次打开都舍不得放下,好几年我都是选购几张音乐生日贺卡,在十字路口伴纸钱焚化,托风捎给她。今年母亲生日时,我填了一阕词,用黄表纸抄着,烧在朝老家方向的路边。想起独在他乡的母亲,那阕《沁园春》又浪花般跳跃在脑海里:“念母音容,静夜三更,痛涌胸膛。忆苍茫山岭,穿风越雨;绿阴庭院,种豆栽桑。梦境难留,星辉易逝,衾冷灯残泪满眶。心常碎!恨春晖未报,远走他乡。//离家道阻桥荒,料群草繁花墓早妆。叹幼龄失怙,饱遭凌辱;中年落齿,独饮忧伤。半世饥寒,终生劳苦,恶病缠身晚景凉。儿无用,只填词祭祀,倾诉回肠。”年7月,融入父母亲诸多心血的木板屋,在风霜雨雪中傲立53年后,被连续7个小时的特大暴雨和两股狂泻而下的泥石流把右前方的地基沉陷两三尺,哥哥不得不另起新屋。今年清明节前夕,我携妻儿回老家给父母亲扫墓,走进被闲置的老屋时,鼻腔里隐隐约约地漂浮着霉味,但神龛右边的挽联依稀可辨,有意无意地灼着眼睛。母亲用过的器具,依然留存着她的手印和体温,游丝般触动着我脆弱的神经;母亲开过的门窗,依然定格着她的身影和目光,磁铁般吸引着我寻觅的眼睛。每年清明节,我们兄弟姊妹都会相约去给父母亲扫墓、挂纸。母亲生前要求过,“我死后,你们兄弟姊妹几个每年清明节都要回来给我挂纸啊!”这是母亲对我们仅有的要求——仅有的要求!每次扫墓,当我挥舞着茅镰,一刀一刀放倒母亲坟上的枯草时,心里就不禁白浪滔天:“躺在离离杂草下的母亲,该是何等孤苦和寂寞?”每次触摸泛潮的坟土,我都感觉有微微的气息沁入心脾,那应该是母亲的呼吸,或者体香。当坟场上的杂草一棵一棵被贴地剃掉,露出光溜溜的坟茔,我就如同看到母亲梳妆打扮过的身体,恨不得扑上去,听听她的心跳,再给她一个甜甜的吻。偶尔,在清明节那天,学过堪舆的哥哥会遵照师傅传授的仪规给母亲谢坟,据说谢坟能使亡者过得更加安顺。只要能使母亲幸福,即使刮肉放血,我都心甘情愿,在所不惜;只要母亲需要,哪怕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我都义无返顾。然而,事实上我是空想主义者,并没有为母亲付出什么,连一方矮矮的墓碑都没有立上,更别提修筑坟台和拜台了。我希望自己能够早些给母亲立块碑,同时把坟台和拜台修筑好。我想到时在墓碑左侧的石柱上凿一眼小壁龛,用来摆放儿孙们的名片,以便母亲准确掌握儿孙们工作和地址的变迁,避免她在寻找的过程中迷路。多年来,我从这座城市流浪到那座城市,从这家单位跳槽到那家单位,像一粒浮萍,飘飘荡荡,起起伏伏。这,无疑会增加母亲找我的难度。去年除夕祭祖时,我打卦问母亲是否在场,她在卦象上显示找不到地方。母亲生前连县城都没有去过,而从老家到我现在的住所,要走山路、坐班车、乘火车、挤公交,她既不会认字,又不会讲普通话,想想真够为难她的。希望若干年后,我能迁回老家居住,缩短母子间的距离。每次回老家,我都会独自去母亲的坟前静坐许久,有时还会带上新近发表的文章,朗读给她听。母亲生前最喜欢听我给她朗读我发表的文章。我每次带回家的样报样刊,母亲都要拿着从头到尾、从尾到头有遍没遍地翻个够,尽管很多时候目不识丁的她连倒顺都分不清,但那副认真的模样,宛然在默读她儿子的文章。当初,母亲没少遭我嘲笑。奇怪的是,被嘲笑的母亲并不生气,只是尴尬地望着我,脸色潮红,仿佛做错事的孩子。现在想想,母亲这种拿着我的样报样刊如获至宝的神情,是鼓舞我坚持写作的最强力量。史铁生先生在《我与地坛》中写到,他一位作家朋友的写作动机是“为了我母亲。为了让她骄傲。”史铁生自己的写作动机“虽不似这位朋友的那般单纯,但如他一样的愿望我也有,且一经细想,发现这愿望也在全部动机中占了很大比重。”我不可能成为作家,更不可能成为史铁生那样杰出的作家,但想让母亲骄傲的动机却同样存在,只是还不太清楚这个动机到底隐藏在何处。或许,我现在能够咬紧牙关创业,就是让母亲骄傲的动机在鼓动。当我独坐母亲坟前时,坐着坐着恍惚中就会发现母亲模糊的身影,听到她糯米糍粑一样绵柔的声音:有时她站离我四五丈远的茶园里,一边摘着茶,一边哼着采茶歌——“三月采茶茶叶青,姐妹双双绣手巾;两边绣起茶花朵,中间绣起采茶人……”;有时她席地坐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唱着我熟悉的童谣——“月光光,海光光,担担水,洗学堂,学堂洗得亮亮光……”有时她又与我摩肩而坐且眉飞色舞地让我猜谜——“高山上一只红扁桶,年年用来收麦种;高山上一屋蛇,放出来满山爬;高山上一笼鸡,风一吹满山飞……”我幼儿时代没看过电视,没听过收音机,也没看过任何类型的童书,小学四年级之前没看过一本课外书,但奇怪的是,我竟然能写写文章,而且从高一开始就发表文章,现在仍然对写作怀有热情,母亲当初经常给我唱的童谣、山歌,以及她那些绘声绘色的民间故事应该功不可没。母亲虽然没上过学,但她在耳濡目染中学会了很多本土的童谣、山歌、民间故事,还会编形象的谜语。这些原生态的文艺作品,精彩着我单调而闭塞的幼儿时光。我曾在《家园如梦》中表过心愿:“等到三月莓红透的时候,我该回趟老家,去荒坡上采摘一包三月莓,捧撒在母亲的坟头。”那些用三月莓染红的日子,曾甜美着我清贫的童年。小时候没钱买糖果吃,但我的馋嘴并没有受馋。大山里有各种各样的野果:三月莓、白莓、茶桃、茶耳、樱桃、杨梅、刺葡萄、猕猴桃、棠梨、尖栗……母亲总是能飞天钻地把各种野果弄回来,滋润我的肠胃,丰富我的记忆。有一次,母亲进山给我捡尖栗,不小心滑下一道长长的坡,左手前臂被茅镰割出一道约两寸长的伤口,血流如注。母亲却一点都不恐慌,她脱下外衣紧紧地缠住伤口,忍痛将那树尖栗一粒粒地捡完。回到家里,被血浸透的衣服已经半干,铁皮般硬硬地黏在手臂上。母亲叫父亲烧半盆开水将血衣润湿,再慢慢解开,结果操作不当,导致伤口再次大流血,强硬的她差点休克过去……我好希望自己在野果成熟的季节里,多回几趟老家,把母亲最爱吃的三月莓、樱桃、杨梅、猕猴桃采摘回来,挑选洗净,再敬献到她坟头,任她细细品尝。我知道,母亲根本就不想让我买贵重礼品回去孝敬她,什么苦日子烂日子都经历过的人,对奢华和享受有种本能的排斥,就像土豆,无论是行走在乡村的背篓里,还是穿梭于城市的菜市场,都始终渗着泥土味。母亲需要的,应该是陪她聊聊天,听她讲讲那些曾经她发誓要保守一辈子的秘密,听她讲讲曾经遭受过的苦难、委屈、蔑视、和凌辱,听她讲讲与父亲磕磕绊绊、又相依为命的朴素爱情,听她讲讲对子孙后辈的谆谆教诲和殷切期盼……母亲需要的,不再是物质上的给予,最能够兴奋她神经的,应该是孩子们的出息和幸福,应该是乡亲们对她的夸奖和赞颂。往后回老家,每次都将带上我的成就和荣誉,带上我的幸福和快乐,带上我细水长流的孝心,带上我羊跪鸦哺的感恩,陪母亲徜徉鸟语花香里,漫步清风明月中。就算只剩下光溜溜的一个人,我仍然是高贵的富翁。因为我有春风雨露般的母爱滋养,有朴实无华的孝心回馈母亲;因为我没有被肆意横行的铜臭锈蚀理想,没有被波澜汹涌的物欲淹没正义和道德;因为我总是拿忠厚给别人当七寸打,总是把善良看得至高无上;因为我总是在春天里收集阳光、播撒种子,总是在深秋时节收割希望、升华愿景;因为我始终以庄稼汉的姿态耕耘人生,始终对土地深怀敬意和赤诚。?谁都无法改写生老病死的规律,我们注定要在死亡的对岸眺望远去的亲人;谁都无法抹平生离死别的伤口,我们注定要在日常生活中翻晒丧亲的悲痛。不管岁月的刻刀在我脸上划下多少皱纹,不管时光的巨手把我牵到海角还是天涯,我都是一个孩子,一个在母亲身边撒娇的孩子,一个依恋母亲追随母亲的孩子。母亲孕育着我,我传承着母亲;她永远是我的母亲,我永远是她的儿子。母亲的正直、淳朴、勤劳、节俭、忍耐、坚韧、大爱、厚道、慈善、仁德……如维生素、氨基酸、钙铁离子般壮实着我的骨骼,营养着我的灵魂,让我在人世间能够坐如钟,站如松。如果有来世,来世我还要做母亲的儿子,做一个乖孩子,在成长的道路上用欢歌笑语来快乐母亲,年轻母亲。同时吸吮母亲的养分,沐浴母亲的光辉,继承母亲的衣钵,努力精彩自己,成就自己,让母亲因我而骄傲,因我而自豪!年4月26号定稿于娄底发表于《湖南文学》年第6期,见刊时有删减山珍,原名罗尧清,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自年起,先后在《散文》《星星》《散文诗》《青年作家》《湖南文学》等余家报刊发表过习作,有习作被《读者》《学习报》等70余家报刊转载,被收入《新中国六十年文学大系·散文诗精选》《中国散文诗一百年大系》《语文阅读》等80余部选集,21岁创作的散文《家园如梦》被众多中考语文试卷、中职会考语文试卷、高考语文模拟试卷、教师资格证考试测试题用作“现代文阅读”材料。曾获全国性青少年征文大赛一等奖13次,应邀出席第四届、第十届全国散文诗笔会。澧水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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