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老家搬家，在一个破旧的箱底找到一张老照片，母亲如获至宝，我们兄妹三个却面面相觑，感觉眉宇间有点面熟，却迟疑不敢肯定是谁。母亲说那是父亲年轻时的照片，仔细观察，大大的脸庞，宽宽的脑门，高高的鼻梁，深深的双眼皮，浓密的头发，嘴角微微翘起，好一个阳光帅气的后生，眉宇间是和父亲有些相似，没想到年轻时的父亲这么帅气，和现在父亲判若两人。现在的父亲，被病痛折磨的面黄肌瘦，皮包骨头，深凹的眼窝，凸起的颧骨，光秃秃的脑袋，两腿关节严重变形，拄着拐杖勉强挪行，双手由于帕金森综合症的影响颤抖不已，虽然才刚刚60出头，但全身的病痛早已折磨的他形如骷髅，只有那双温厚的双眼还算明朗。看着照片中的父亲，再想想现在的父亲，眼泪禁不住夺眶而出。记忆中的一帧帧一幕幕，如潮水般涌上脑海。我的父亲是一个典型的农村劳动力，他具有所有农村男人的优秀品质，勤俭节约，吃苦耐劳，宽厚仁慈。每天就像一只勤劳朴实的老黄牛，早出晚归，不辞劳苦，只知道耕地糊口，赚钱养家。他的生命中除了吃饭睡觉从来没见他空闲过。记得那时候，家里虽然粮食够吃，父亲除了耕种家里的田，闲不住的他总是还会去开垦一些河滩荒地，河滩里到处都是石头，烈日炎炎下，他一棵棵拔掉荒草，一块块捡掉石头，再用锄头一点点的去开垦，那时候幼小的心灵里想到“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时候，总会热泪盈眶，我觉得那就是在说我的父亲。有一次，在垦荒地的时候，被一只毒蜂蛰伤，差点要了性命。辛苦开垦的荒地，如果运气不好遇到一场暴雨，一夜之间所有努力都将功亏一篑。洪水退后，父亲为了我们的口粮又来到裸露的河滩上周而复始。那个年代，很多人家还在饿着肚子，但我们几个从来没有体验过饥饿的感觉。父亲还会利用农闲去做一些小买卖补贴家用。蔬菜水果，倒卖废铁，父亲总是会根据时令不同做不同的买卖。那时候一辆破旧的飞鸽大梁号自行车，自行车后座上用两根棍子一边架着一个大篓子，这就是他的赚钱的全部装备。他头天下午骑车去批发市场批发回来菜，来回有50公里。中午吃过午饭来不及休息就顶着烈日出发了，晚上顶着星星拖着几百斤的菜骑行回来。第二天早上起来走街串巷的去叫卖。我没有亲眼见过父亲叫卖的样子，因为他走的总是很远，大概那样能卖个好价钱吧。能记得的只是他带菜出门的样子，后座上架着两个大篓子，篓子上再摞上两个大麻袋，后座上的菜摞的高高的，从后边看都看不到他的背影，出村有一截几十米的陡坡，心疼的母亲总是要跟在他后边去帮他推坡，至于出了村，父亲还会遇到什么样的陡坡，还会走多远的路才能把那些菜兜售完就不得而知了。有时候很晚了父亲还没回来，我和妈妈担心的总是会轮流的走到村外的小河边，远远的一趟一趟的望向远方，期待着视野中能出现那个熟悉的背影。终于父亲回来了，温暖的煤油灯下，一张张零零整整的钞票一股脑放在方桌上，我一张张的按面额大小整好，父亲一张张的数，一笔笔的算，最后不管什么结果总能得到父亲额外的奖励。就这样一年年春夏秋冬，在父亲起早贪黑中，在父亲的过劳努力下，我们的生活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从来没有缺吃少穿，忍饥挨饿。记得出去上学那一年，学费三年要一万多，那时候父亲一天也就挣十几块钱。但父亲没有犹豫，硬是东拼西凑凑够了我的学费，和我一起踏上了求学的列车。记得父亲把我送到学校，安排妥当，放下我转身要走，我第一次拉住了爸爸的手泪流满面，那一刻，我的父亲的模样，永远的刻在了脑海中，年仅40的他，头顶的头发所剩无几，只有两鬓斑白的头发倔强的生长着，古铜色的脸上写满沧桑。我紧紧拉住了父亲的大手，怎么都不肯放开，初次出门的我心中写满了恐惧不安，我怕，我怕没有了这双手的庇护，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一向不苟言笑的父亲脸上写满了爱怜和不舍，拉着我的手说：“你好好学习，不要舍不得花钱，家里边有我，你不用担心，放假我来接你。”几句朴实的话语让我记忆终生。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次我的父亲那双长满老茧但仍然强劲有力的大手，他给了我满满的信心勇气与安全感。在我结婚的第二年，一直还在正常劳动的父亲因为长期身体不舒服，医院检查，就这样，如晴天霹雳，五雷轰顶，让人猝不及防，噩耗传来，我嚎啕大哭，我跪在医生面前，泣不成声，求医生一定要救救我父亲，医生摇头说：“晚期，做好心理准备。”那一年，我爸45岁，被诊断为食道癌。当父亲知道这个结果时，老泪纵横，紧紧的拉着我的手，一言不发，我知道，那时候，爸爸的命在我手里。于是我抱着几个月大的女儿，四处打听，辗转求医，最后在河南林州做了手术，当父亲要进手术室时，他紧紧拉着我的手，欲言又止，浑浊的眼球泪眼朦胧。我更加紧紧的拉着父亲的手说：“爸别怕，有我呢，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我会养着的咱这个家。”也许是上天眷顾，也许是父亲的顽强的生命力把病魔吓跑了，曾经被医生判了死刑的父亲如今已经和癌症战斗了20年，依然健在。虽然现在的父亲健在，但终究抵不过岁月的流逝和疾病的折磨，如今的父亲只剩下一把松散的老骨头，体重不到百斤，但精神很好，像一个老小孩，总是喜欢让我带他出去玩，每次出去，他都会高兴的拉着我的手，生怕我把他弄丢。我也会紧紧挽着他皮包骨头的胳膊，紧紧拉着他的颤抖的双手。那一刻，我知道，有我在，他是愉悦的，踏实的。我希望上天可以给我机会让我能久一点，再久一点紧紧握着父亲的手，不要把他弄丢。（崔育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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